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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章 绒毛里的温度（第1页）

试炼场的入口不像门，更像一道狞笑的裂口，突兀地撕开在原本平静祥和的山壁上。阴冷的风从裂口深处倒灌出来，带着铁锈和某种陈腐血腥的混合气味，吹得聚集在外的小生肖们皮毛倒竖。那风里像藏着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皮肤上。

领头的老黄牛忧心忡忡地看着那裂口，巨大的鼻孔喷出两股白汽，声音低沉如闷雷：“都警醒些，里面……不一样了。”他顿了顿，宽厚的脊背似乎也扛不住那无形的压力，“跟紧，别走散。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

队伍沉默地蠕动起来，一个接一个没入那黑暗的裂口。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仿佛浸透了冰水的毡布，一层层裹上来，压得心跳都迟滞了。光线被彻底吞噬，只有些微弱、惨绿的光斑在远处岩壁上浮动，像无数不怀好意的眼睛。

脚下的路根本算不上路，是尖锐湿滑的碎石和深不见底的泥淖交错铺成，每一下踩踏都引发未知的、令人心悸的响动。两侧是扭曲虬结的枯木，枝杈张牙舞爪，形态诡谲，仿佛被瞬间抽干生命后固化成的痛苦标本。更深处，隐约传来湿漉漉的拖行声，和某种绝非任何己知生灵能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刮擦声，挑动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小兔子紧紧挨着老黄牛的腿，平日里总是好奇竖起的粉白长耳，此刻紧紧贴在背上，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盛满了纯粹的不安。它几乎是踮着脚在跳，努力避开那些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尖锐石块和深色泥坑。恐惧像冰水浇透了它小小的身体。

就在它又一次惊惶地跳过一小片看起来格外幽暗的地面时，落脚处猛地一滑！

“呀——！”

一声短促尖锐的惊叫刺破压抑的寂静。它不是踩空，而是狠狠踩中了一截半埋在淤泥里的、异常锋利的黑色荆棘！那荆棘的刺长得惊人，带着恶毒的倒钩，轻易就撕裂了它脚掌上柔软的肉垫。

兔子猛地缩回脚，小小的身体疼得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冰冷的泥地里。它抱住受伤的前脚，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里涌出，迅速染红了周围洁白的绒毛，滴落在漆黑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深色印记。钻心的疼痛海潮般涌上，它死死咬住三瓣唇，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发出细微的、倒抽冷气的“嘶嘶”声，大颗大颗的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强忍着不肯掉下来。

“怎么了？”“没事吧？”前面的伙伴们闻声回头，压低声音焦急地询问，却不敢大声，也不敢轻易离开自己的位置。混乱的低语让死寂的氛围更添紧绷。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默默地从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走了过来。是羊。

她总是那样安静，像一团柔软的云，缀在队伍最不易察觉的角落。她走到兔子身边，屈膝蹲下，浅色的眼眸里映出兔子疼得扭曲的小脸和那不断淌血的伤口。没有询问，没有多余的话。

在周围同伴焦虑目光的注视下，羊微微低下头，侧过脖颈，用牙齿小心地解开了一首围拢在颈间的那圈异常丰厚、蓬松柔软的洁白绒毛。那绒毛是她身上最温暖、最看起来与这个阴冷绝望之地格格不入的东西。

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触碰的是清晨最易碎的露珠。她用解开的那一大团温暖绒毛，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轻轻裹覆在兔子不断淌血的受伤脚掌上。动作细致，如同包裹一件稀世珍宝。

奇迹般的暖意瞬间漫开。

那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温暖，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像冬日里最暖的阳光，潺潺的温泉水，瞬间驱散了伤口处尖锐的冰寒和剧痛，甚至隐隐压下了那蚀骨的刺痛。兔子猛地一颤，惊讶地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看向羊。

血很快就被厚实的绒毛吸附、止住。那温柔的暖意丝丝缕缕渗入皮肉，渗入骨头，疼痛奇迹般地减缓了。兔子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它极小幅度地动了动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脚趾，感受到的不再是撕裂的痛楚，而是被妥帖呵护的安宁。

它抬起头，看着羊安静温和的侧脸，那双总是垂着的眼睛里，似乎盛着很多它看不懂的东西。兔子犹豫了一下，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和一丝怯生生的感激，小声问：“羊姐姐……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帮我们？你……你不怕吗？”

“怕什么？”羊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

“怕……怕被我们连累呀，”兔子声音更小了，几乎含在嘴里，“要是因为帮我们，让你也遇到危险，或者……或者像上次那样……”

话一出口，兔子就后悔了，它看到羊姐姐搭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空气似乎凝固了。

羊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俯身的姿势，颈间因为解开绒毛围脖而出一小片皮肤。那片皮肤上，狰狞地盘踞着一道旧疤。那绝非普通的划伤或擦伤，那痕迹深可见骨，边缘扭曲撕裂，呈现出一种诡谲的、仿佛被强酸腐蚀后又勉强愈合的紫黑色调，清晰地烙印着属于某种可怕生物的、交错狰狞的齿痕。仅仅是瞥见一角，就能想象出当初被咬穿时是何等惨烈痛苦。

兔子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疤，忘了疼痛，忘了害怕，只剩下惊骇。

羊似乎察觉到了它的目光。她没有立刻拉拢绒毛遮掩，只是眼睫垂得更低了，浓密的睫毛投下深深的阴影，几乎完全遮蔽了她的眼神。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深入骨髓的躲避姿态。沉默了很久，久到兔子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然后，一个极轻、极淡，仿佛随时会碎掉的声音，混着那无所不在的阴冷的风，飘进兔子的耳朵。

“怕啊……”

她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伸出手，默默地将颈间的绒毛重新拢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那道可怕的齿痕烙印，也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只是一个意外的、不容再犯的失误。

“但有些事，”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碾碎后又重新凝固起来的平静，“比怕更重要。”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被绒毛遮盖的疤痕位置，那里，曾经历过比皮肉碎裂更深切的冰冷。

话音刚落——

“哞——！！！”

前方探路的老黄牛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充满极度预警和恐慌的咆哮！几乎同时，左侧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蠕动的黑暗里，猛地爆发出数道快如黑色闪电的影子！带着浓郁的混沌与恶臭，首扑队伍侧翼！

真正的袭击，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结阵！快！”龙族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刚才的死寂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兵荒马乱的嘶鸣、咆哮、以及利爪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

羊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还坐在地上的兔子彻底揽入自己怀中，用整个身体护住，猛地转身，将自己最不设防的后背，迎向了那片扑来的、未知的腥风！

她拢紧的绒毛被疾风带得拂动，那底下遮掩的旧疤，仿佛在阴影里重新灼烧起来。而她的眼神，在抬起的瞬间，冷了下去，像覆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