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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幻梦（第1页）

蛇骨图腾顶端那两团深渊般的凝视，如同无形的冰锥，深深刺入白兔的灵魂。队伍在巨大恐惧的驱策下，仓惶逃离了那片被诅咒的空地，重新没入无边无际的浓雾迷宫。每一步都踏在虚无之上，方向感早己被彻底剥夺，只剩下麻木的、被恐惧和疲惫拖拽着前行的本能。

最终，他们在一处相对干燥、被几块巨大风蚀岩拱卫着的凹陷地带停了下来。筋疲力竭。黑熊庞大的身躯依靠着冰冷的岩石，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着白雾，厚实的皮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那是缠绕的怨灵留下的阴寒印记。猴子们蜷缩在高处狭窄的岩缝里，互相依偎着取暖，往日灵动的眼神只剩下呆滞和惊魂未定。虎沉默地趴在凹陷地带的入口处，如同一尊伤痕累累却依旧威严的门神，金色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外面翻滚的浓雾，尾巴沉重地拖在地上，尾尖的金环光芒也黯淡了许多。它宽阔的后背，成了白兔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屏障。

白兔紧贴着虎温热却紧绷的背脊，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体内那股自水晶中汲取的力量，并未因逃离图腾而平息，反而在蛇骨图腾那深渊注视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剧烈地沸腾、冲突！它在血脉中左冲右突，时而灼热得仿佛要将它点燃，时而又冰冷得深入骨髓。每一次力量剧烈的波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眩晕。更可怕的是，那两团深渊般的漩涡，仿佛烙印在了它的精神深处，即使在紧闭双眼的黑暗中，也依旧能感受到那冰冷的、充满探究和恶意的视线。

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如同沉重的磨盘，一点点碾碎了它的意识。疲惫如同浓稠的墨汁，最终淹没了它。在虎沉重而规律的呼吸声背景中，白兔的意识滑入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一丝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缠上了它的意识。紧接着，视野被强行撕开——

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浓雾森林。眼前，是它记忆深处最温暖、最眷恋的地方：故乡的月光草原。皎洁的月光如同银纱，温柔地覆盖着无垠的、随风起伏的丰茂青草。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野花的芬芳，宁静得令人心醉。远处，熟悉的山丘轮廓在月光下勾勒出温柔的曲线。

然而，这份宁静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被无形的重锤砸得粉碎！

“不——！”

凄厉的、撕心裂肺的悲鸣毫无预兆地刺破夜空！那不是一声，而是无数声！无数它熟悉的、亲切的兔子族人的声音，混合着极致的恐惧和无法言喻的痛苦，如同炸雷般在它小小的头颅里轰然炸响！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变色！

银纱般的月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猩红！那红色浸透了每一片草叶，覆盖了整片山丘，如同地狱的血池！丰茂的青草不见了，视野里是无数疯狂挣扎、翻滚的白色身影！是它的族人！它们雪白的皮毛被猩红的液体浸透、粘连，清澈的红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瞪大到极限！

“嘶啦——！”

令人牙酸的、皮肉被生生撕裂的声音，如此清晰，如此密集，如同死神的镰刀在疯狂收割！伴随着骨头被嚼碎的“咔嚓”声！巨大的、覆盖着浓密黑毛的兽爪，如同从地狱伸出的魔掌，每一次挥落，都带起一片破碎的白色皮毛和喷溅的血雾！獠牙的寒光在血月下闪烁，每一次咬合，都终结一声凄厉的悲鸣！它甚至能看清某个熟悉的、总是给它多分一片苜蓿叶的兔婆婆，被一只巨大的、燃烧着贪婪火焰的熊掌猛地攥住，那声短促的“救我”只发出半截，便被恐怖的握力碾碎，化作喷溅的血肉碎块！

血！到处都是血！浓烈的、带着铁锈甜腥味的血！淹没了它的脚踝，粘稠得让它抬不起爪子！那温热粘腻的触感是如此真实！

“跑！小白！快跑啊！”母亲凄厉的尖叫仿佛就在耳边炸响，充满了绝望。

白兔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炸裂开！它想跑！它必须跑！它要救它们！救妈妈！一股力量在它小小的身体里咆哮、奔涌！是石洼里的力量！它感觉到了！它猛地向前伸出爪子，朝着母亲声音传来的方向，朝着那片吞噬一切的血色炼狱，用尽全身的力气——

爪尖触及的，并非母亲温软的皮毛。

是一种温热、粘稠、带着强烈腥气的液体。

它颤抖着，缓缓抬起爪子。

月光（不，是血光）下，它小小的、雪白的前爪上，没有它渴望的、能带来救赎的发光露珠。只有一片刺目的、黏腻的、正顺着它爪尖缓缓滴落的——猩红！

是同族的鲜血！

巨大的嗡鸣瞬间席卷了它所有的意识！世界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它杀了谁？它碰到了谁？是它伸出的爪子，导致了哪个亲人的死亡？那粘稠温热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它的灵魂上！

“看到了吗？”一个声音，冰冷、滑腻、如同毒蛇在骨髓里爬行，毫无阻碍地首接钻入它混乱一片的意识核心。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它自己的思维深渊里滋生、弥漫开来，带着洞悉一切的恶意和嘲弄。

“看看你的爪子……沾满了什么？”那低语如同附骨之疽，带着催眠般的魔力，引导着它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那片刺目的猩红上。“你的力量……从来就不是祝福……是诅咒……是灾厄的源头……”

白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想要甩掉爪子上那根本不存在的、却又无比真实的温热粘腻感。不！不是的！它只是想救人！

“你以为……石洼里的露水……是恩赐？”那低语的声音更加清晰，更加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它摇摇欲坠的意志，“那只是……开启灾祸之门的钥匙……你每动用一次这力量……灾祸就离你的族群……更近一分……看看周围……听听这声音……”

仿佛为了印证这恶魔般的低语，周围族人的悲鸣和血肉撕裂的声音陡然拔高、加剧！母亲那绝望的“快跑”声被一声更加短促凄厉的惨叫取代！视野里，那些巨大的、带来毁灭的黑影，似乎变得更加狂暴、更加庞大，它们的轮廓在血光中扭曲膨胀，带着毁天灭地的压迫感，朝着它渺小的身影碾压而来！

“是你的气息……引来了它们……是你渴望力量的贪婪之心……为你所爱的一切……敲响了丧钟……”黑雾般的低语带着一种残酷的、令人绝望的逻辑，死死缠绕着它，“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灾祸……”

“不——！！！”白兔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巨大的负罪感和自我毁灭的冲动如同海啸般将它彻底淹没！它恨这力量！恨带来这力量的水晶！更恨……无能为力又引来灾祸的自己！它猛地张开嘴，朝着那只沾满“鲜血”、带来“灾祸”的前爪，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咬了下去！

剧痛！

尖锐、冰冷、无比真实的剧痛，如同闪电般从前爪瞬间窜遍全身，狠狠劈开了沉沦的噩梦！

“呃！”

白兔猛地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全身的绒毛，让它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拉风箱般急促而嘶哑的喘息声。眼前不再是血色的草原炼狱，而是昏暗的、被巨大岩石拱卫的临时栖身地。冰冷的岩石触感从身下传来，带着现实的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