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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铠甲下的软肋（第1页）

死寂，如同凝固的琥珀，包裹着守护结界。结界外，那曾经吞噬一切的巨大深坑，此刻只剩下焦黑的土地和袅袅飘散的青烟，带着硫磺与湮灭的刺鼻气味。翻涌的黑暗、刺骨的冰寒、混沌的嘶鸣……所有令人绝望的痕迹，都在虎那燃尽生命与灵魂的终极咆哮中，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唯有深坑边缘那狰狞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轮廓，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毁天灭地的碰撞。

结界内，时间仿佛停滞。

龙庞大的身躯盘踞在结界核心，新生的、覆盖着淡金色柔软鳞膜的翅膀无力地垂落在地，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尚未完全愈合的筋骨，带来阵阵隐痛。它熔金的竖瞳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与炽烈，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无边无际的悲恸，如同熄灭的火山口，沉寂地注视着结界外那片死寂的焦土。那里，曾是虎最后屹立的地方。

兔子蜷缩在龙用尾尖小心圈出的一小块相对温暖的地面上。身体的半透明状态在结界柔和白光持续的照耀下，终于缓缓褪去，毒素被彻底压制、驱散，留下深入骨髓的虚弱和一种被掏空般的茫然。它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红宝石般的眼睛又红又肿，里面蓄满了泪水，却流不出来，只是茫然地、一遍遍地扫视着空旷的结界内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它的小爪子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揪着自己胸前的绒毛，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虎巨大的爪子轻柔拢住时的、令人心安的温热触感。

在兔子身边，更靠近结界光幕边缘的冰冷地面上，躺着鼠。

它小小的身体几乎涸的、暗红色的血痂和金色的龙血碎屑完全覆盖，断裂的尾巴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耷拉着。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小小的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只有偶尔，它紧闭的眼睑会极其轻微地抽搐一下，证明着这具残破的躯体里，还顽强地跳跃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生命之火。它的右爪，那仅存一颗布满裂痕门牙的右爪，依旧保持着微微抬起的姿态，爪尖朝着结界外深坑的方向，仿佛在无意识中，还想要抓住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笼罩着祭坛遗址（或者说，曾经的祭坛遗址）的守护结界，那层柔韧的乳白色光幕，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开始发出轻微的嗡鸣。光芒如同退潮般，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变得稀薄、透明，最终如同水泡般，“啵”的一声轻响，彻底消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结界消失的刹那，一股劫后余生的、带着草木灰烬和新生泥土气息的山风，毫无阻隔地吹拂进来，撩动着兔子洁白的绒毛，也轻轻拂过龙新生的翼膜。

兔子像是被这微风吹醒，身体猛地一颤！它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它挣扎着，用刚刚恢复一丝力气的、依旧虚弱的后肢，踉踉跄跄地朝着深坑边缘、虎最后倒下的地方扑去！

“虎大王……虎大王！”它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呼唤在寂静的焦土上回荡，显得如此渺小而无助。

龙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巨大的头颅微微摆动，熔金的竖瞳中悲色更浓。它没有阻止，只是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跟在兔子身后，巨大的阴影温柔地笼罩着那小小的、跌跌撞撞的身影。

深坑的边缘，焦黑一片，寸草不生。虎那庞大残破的躯体，早己在终极咆哮的反噬与混沌湮灭的能量风暴中，化为了最原始的粒子，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没有尸骨，没有遗骸，只有一片被高温灼烧过的、散发着焦糊气息的黑色土地，以及……在那片焦黑中心，静静地躺着一小簇东西。

不是血肉，不是骸骨。

那是一小簇柔软的、在焦黑背景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的、灿烂如金的虎毛。大约只有巴掌大小，根根分明，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小心地聚拢在一起，即使在经历了毁灭性的能量冲击后，依旧保持着温润的光泽，如同凝固的阳光。

兔子猛地扑到那簇金毛前，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巨大的悲伤而剧烈颤抖。它伸出颤抖的前爪，极其小心地、如同触碰世间最易碎的珍宝，轻轻捧起了那一小簇虎毛。温热的触感顺着爪尖传来，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虎的、阳光晒过皮毛般的温暖气息。这微弱的温暖，却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兔子，积蓄己久的泪水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金色的绒毛上。

“呜……虎大王……”兔子将脸深深埋进那簇带着熟悉气息的绒毛里，小小的身体哭得蜷缩成一团，压抑了太久的悲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龙巨大的头颅凑近，熔金的竖瞳凝视着兔子爪中那簇金色的毛。它巨大的鼻息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那簇金毛微微晃动。就在这时，龙的目光猛地一凝！

在那一小簇金色虎毛的根部，靠近兔子爪心最隐蔽的位置，几根特别粗壮、光泽更亮的毛发根部，似乎……镌刻着什么！

“小兔子……”龙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沉重，“看……看这里……”

兔子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顺着龙示意的方向，凑近了那簇金毛。它红红的眼睛仔细分辨着——在几根虎毛最靠近根部、最不易察觉的地方，赫然烙印着几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印记！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符咒。

那是几个……小小的、略显笨拙的、如同梅花瓣般的爪印！

爪印非常小，边缘带着幼崽特有的圆润感，印痕很浅，却深深地烙印在虎毛的根部，仿佛与毛发一同生长了出来，历经岁月而不磨灭。每一个小小的爪印，都透着一股天真稚气的气息，与虎那山岳般威严的形象形成了无比强烈的、令人心碎的对比。

一瞬间，时光倒流！

兔子仿佛看到了百年前那个风雪黄昏，冰窟边缘，那只小小的、金黄色的虎崽，在焦急地叼住自己后颈、用尽全力将自己甩向安全冰面之前，似乎曾用它那软乎乎的小爪子，带着点调皮和亲昵，在它父亲（虎）浓密温暖的颈毛里，偷偷按下了几个属于自己的印记……

它没有留下名字，只留下了这微不足道、却足以烙印进灵魂深处的印记。一个属于幼崽的、小小的秘密。而虎……它那看似威严、暴躁、背负着沉重自责的百兽之王，竟将这微小的印记，连同幼崽的气息一起，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自己最浓密、最靠近心脏的皮毛深处，如同藏着一件无价的珍宝，藏了整整百年！

原来，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铠甲之下，包裹着的，是早己被撕碎却又被它默默珍藏了百年的、最柔软的软肋！

“呜哇——！”兔子再也抑制不住，抱着那簇带着幼崽爪印的虎毛，放声痛哭。这无声的印记，比任何话语都更深刻地诉说着虎内心深处的爱、痛与永不磨灭的思念。

龙沉默地看着，巨大的头颅缓缓垂下。新生的翅膀在身后无意识地微微开合，淡金色的鳞膜在初升的晨光下流转着微光。它熔金的竖瞳转向另一边，落在了依旧昏迷不醒、浑身浴血的鼠身上。

这只总是躲在阴影里、被虎呵斥嫌弃、却在最关键时刻用獠牙啃碎了绝望的小老鼠。龙的目光变得复杂而悠远，仿佛穿透了漫长的岁月，看到了无数个被忽略的瞬间——岩石缝隙里担忧的小眼睛，巢穴门口带着齿痕的止血草，新鲜却无人问津的浆果……

“它……”龙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叹息的温和，像是在对鼠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对着那消散在风中的虎魂诉说，“其实……早就把你当家人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晨风里。

就在龙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首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鼠，那沾满血污的小小身体，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它那紧闭的、覆盖着干涸血痂的眼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那双熟悉的、带着疲惫与无尽痛楚的黑豆眼。眼神先是茫然了一瞬，随即立刻变得清醒而锐利，第一时间扫过龙，扫过痛哭的兔子，最后……落在了兔子爪中那簇金色的、带着幼崽爪印的虎毛上。

它的目光在那簇金毛上停留了很久很久，小小的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让它痛苦地抽了口气。然后，它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地，抬起了自己那只伤痕累累、沾满自己和他（虎）人血迹的右前爪。

小小的爪子伸到嘴边，伸出仅剩的、布满裂痕的门牙。它没有去舔舐伤口，而是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地、一遍遍地舔舐着爪子上沾染的、早己干涸凝固的……点点金色的虎血。仿佛那不是血，而是某种失而复得的、无比珍贵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