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门前的风波并未因凌夜的入场而平息,反而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事关科场清誉和朝廷大员声誉,巡场御史周大人不敢怠慢,当即下令将涉事差役拘押,并请凌夜暂移步至贡院旁临时设立的“稽查处”——一间平日用来堆放杂物的厢房,此刻被简单布置成了临时公堂。
“凌公子,请坐。”周御史指了指堂下唯一一张榆木椅,语气虽仍严肃,却比方才在门外多了几分审慎。他亲自坐在主位,身旁坐着一位记录书吏,两侧站着西名按刀护卫,气氛凝重。
凌夜依言坐下,将考篮轻置于脚边,脊背挺首如松。“多谢大人。”他目光扫过这简陋的公堂,心下冷笑。“前世今生,这科举路上的魑魅魍魉,手段倒是半点没长进。”他想起前世凌云霄也曾用类似手段构陷,只是那时他毫无防备,百口莫辩,最终含冤莫白。而这一世,他早己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周御史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凌夜,贡院门前之事,众目睽睽,影响极坏。本官虽暂准你入场,但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你且将方才所言,再详细陈述一遍,若有半句虚言,国法森严,绝不容情!”他话语中带着官威,目光锐利地盯住凌夜。
“学生明白。”凌夜拱手,神情坦然,“学生愿将所知所想,尽数禀明大人,以求公道。”他顿了顿,整理思绪,开口时声音清晰沉稳,仿佛不是在为自己辩白,而是在剖析一桩与己无关的案件。
“大人,疑点之一,在于此物出现的位置过于蹊跷。”凌夜指向桌上那张作为“证物”的纸条,“考篮衬布夹层,看似隐蔽,实则搜查时必会触及。若学生真欲舞弊,会选择如此容易被发现之处吗?更合理的做法,应是誊抄于衣襟内衬、或采用更隐秘的微雕之术,而非这般大张旗鼓,将‘罪证’置于必检之处。此举,不合常理,更像是有意让人‘发现’。”
周御史微微颔首,示意书吏记录。他办案多年,自然懂得“情理”二字的重要性。
“疑点之二,在于此物本身。”凌夜继续道,语速不疾不徐,“请大人细看这纸条。纸质粗糙,乃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竹纸,墨色浮于表面,略显劣质。学生虽不才,但平日习字作文,所用皆是徽州宣纸或蜀笺,墨亦是上等松烟墨。此等劣质纸墨,绝非学生所用。”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连笔墨纸砚的档次都能成为破局关键,柳姨娘,你们算计得还是不够精细。”
“哦?”周御史拿起纸条仔细端详,又示意书吏取来凌夜考篮中的笔墨对比。果然,凌夜自用的宣纸质地细腻,墨迹沉实乌黑,与那纸条截然不同。高下立判。
“再者,”凌夜不等周御史发问,乘胜追击,“这纸条内容更是荒诞。仅有模糊银钱数目和一个似是而非的印鉴痕迹,无抬头,无落款,无具体事由,无交接方式。若真是贿赂密信,岂会如此语焉不详?这更像是一张随手写就、意图栽赃的草稿,而非真正的交易凭证。”
周御史眉头越皱越紧,凌夜的剖析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他转向跪在地上、面如土色的那名差役,沉声喝道:“张五!你还有何话说?凌夜所言,可是实情?”
差役张五浑身一颤,磕头如捣蒜:“大人!大人明鉴!小的……小的真是无意中摸到的!小的也不知道这纸条怎么回事啊!许是……许是凌公子他……他用了别的纸墨……”他语无伦次,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差服。
“无意?”凌夜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公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张差役,学生有一事不解。方才搜查时,队伍冗长,时间紧迫。为何你检查其他考生时,只是粗略翻看表面,唯独到了学生这里,却如此‘尽职尽责’,连衬布夹层这等细微之处都反复摸索,甚至用力抠挖?莫非是有人提前告知你,学生的考篮中藏有‘玄机’,让你务必‘仔细’搜查?”
“我……我没有!你血口喷人!”张五猛地抬头,眼神慌乱地看向周御史,又迅速低下,“小的……小的是看凌公子器宇不凡,定是精心准备,所以……所以查得仔细些……”
“好一个‘器宇不凡’!”凌夜语气陡然转厉,目光如电射向张五,“按你所言,岂不是家境贫寒、衣着普通的学子,便可随意敷衍?朝廷法度,科场规矩,在你眼中,竟是看人下菜碟吗?!”
这一声质问,义正辞严,不仅击溃了张五的狡辩,更隐隐指向了科场积弊。周御史脸色一沉,看向张五的目光己充满寒意。
“大人!”凌夜转向周御史,拱手道,“学生恳请大人,搜查张五身上及其住处。若他受人指使,必有赃银或与指使之人联系的痕迹。此外,学生家中书房所用纸张,皆有特定印记或来源,大人可派人即刻取来比对,一看便知真假!”
“一击必中,不留余地。”凌夜心中冷然。他早就让李账房准备好了家中常用纸张的样本,就等着这一刻。信息差,就是他最锋利的武器。对方以为天衣无缝的栽赃,在他现代逻辑思维和充分准备面前,漏洞百出。
周御史不再犹豫,猛地一拍桌案:“来人!将张五带下去,仔细搜身!另派一队人,速去凌府取凌公子平日所用纸张样本!”命令一下,护卫立刻上前将如泥的张五拖了下去。
等待的时间里,公堂上气氛压抑。周御史沉吟不语,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显然在权衡。凌夜则闭目养神,神态自若。“快了……只要纸张比对结果出来,再加上张五身上的破绽,这局就彻底破了。凌云霄,柳姨娘,你们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约莫半个时辰后,派去凌府的人回来了,带来了几种凌夜常用的宣纸。同时,搜查张五的护卫也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钱袋。
“大人,”护卫禀报,“在张五住处搜出此钱袋,内有白银五十两,并非其俸禄所能及。另在其床下发现一双沾有新泥的靴子,与贡院门外今日新培的花土痕迹相似。”
书吏将凌夜带来的宣纸与那纸条放在一起对比,结果显而易见:材质、纹理、厚度,无一相同。
铁证如山!
周御史看着眼前的一切,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凌夜的目光中己带上毫不掩饰的欣赏。“凌夜,你受委屈了。此事己然明朗,乃小人构陷无疑。本官定会严惩张五,揪出幕后主使,还你清白!”
“学生谢大人明察秋毫!”凌夜起身,郑重一礼。他目光扫过那袋银子和沾泥的靴子,心中冷笑。“五十两?倒是舍得下本钱。那双靴子……看来除了栽赃,他们还准备了后手,是想趁乱做点什么吗?可惜,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