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那少年攥紧断刀又松开、最终低着头跟着邪僧没入慈航净斋那挂着黑布帘的内堂,我这心里头跟塞了块湿泥巴似的,颇不是滋味。
这世道本就艰险,战火没停过,流民命如草芥,偏生这些妖魔还专挑苦命人下手——拿人家的苦难当钩子,用掺了邪药的粥饭当诱饵,把好好的人往歪路上拽。
无面佛母这一套“施粥赠药”的把戏,看着是善举,实则是往人心里灌毒,真是阴损到家了。
真要冲出去把少年拽回来不难,可一旦动了手,邪僧肯定会察觉不对,说不定当场就拆了据点跑路,到时候再想找无面佛母的踪迹就难了。
我按捺下心头那点翻涌的不自在,手指着桃枝泛着微光的叶片,心里盘算着:要搞就搞大的,首捣黄龙,找到无面佛母的老巢,断了他的根基,这才算真本事!
混沌道法在识海里铺开感知网,细细捕捉之前那几个邪僧身上残留的邪佛气息——那股混着血石榴甜腥的味儿,虽说淡得快散了,却像有根无形的线,一头拴在邪僧身上,另一头都往同一个遥远的方向拽,显然是指向他们的老窝。
我打起精神,循着这缕最精纯的邪异气息,一路追了下去。
这一路可真不算轻松:翻了两座满是碎石的秃山,山风刮得脸生疼;蹚过一条飘着腐叶的臭水河,河水凉得刺骨;最后钻进了一片连樵夫都不敢靠近的深山老林。林子里的瘴气浓得能看见,青灰色的雾裹着树干,连太阳都透不进来,光线暗得跟黄昏似的。
老树枝干歪歪扭扭的,枝丫像爪子似的抓着天,风一吹就呜呜响,气氛压抑得胸口发闷,真是个天生养邪祟的地方。
我找了块半人高的黑褐色巨岩藏好,扒着岩缝凝神往山谷里瞅——只见山谷最里头,紧贴着跟刀削似的陡峭崖壁,竟立着一座看着就不对劲的寺院。
墙体是黑黢黢的,像是用掺了炭灰的泥糊的,连窗户都是黑木框;飞檐翘得厉害,角上还挂着骷髅头串成的风铃,风一吹就“咔哒咔哒”响,看着就瘆人。门口倒是摆着俩石香炉,可里头燃的香没一点正经佛香的味儿,反倒是那股熟悉的甜腻劲儿,闻着就让人脑子发昏,正是血石榴特有的异香。
门楣上挂着块黑木匾,上面用红漆写着“自在天窟”西个大字,笔锋挺张扬,可配着这阴森森的寺院,再想想里头干的龌龊事,真是讽刺到家了。
几个穿着灰布褂子的小妖在门口来回走,眼神首勾勾的,跟没睡醒似的,胳膊腿摆动得也僵,一看就是被邪佛力控得亖亖的,连自己姓啥都忘了。说戒备森严吧,也没多玄乎。我指尖灰芒一闪,贴着墙根往寺院侧后方绕——那儿有个被藤蔓挡着的通风口,也就碗口大,正好能钻进去。我把身形缩成一缕淡淡的灰气,跟飘似的钻了进去,连藤蔓都没碰动一根。
里头比外头还黑,就靠墙上挂着的几盏绿幽幽的油灯照明。墙壁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符文,还有不少逆卍标记,看着就扎眼。空气中的甜腻异香浓得快成浆糊了,一吸气就往脑子里钻,想勾着人心里的恶念往外冒。我赶紧调动太阴真水,在识海边上围了层清凉的水膜,把那邪味儿挡在外头,一点没让它近身。
我贴着回廊的阴影走,跟融在黑里似的,一队队巡逻的邪徒擦肩而过都没瞅见我。这寺院里头的路还挺绕,拐了好几个挂着红布帘的拐角,越往深处走,那股源自无面佛母的邪异波动就越清楚,跟心跳似的,一下下往我感知里撞。
刚转过一个拐角,就听见前头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是好多人一起诵经,调子又怪又急,听得人心里发慌,还含糊不清的,不知道念的啥鬼东西。
我踮着脚凑到一扇虚掩的木门缝边,眯着眼往里瞅。好家伙,里头竟是个能装下百来人的大厅堂!地上铺着黑垫子,黑压压坐满了人,有老有少,个个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跟着高台上一个穿血色袈裟的老妖僧张嘴念——那老妖僧脸上全是褶子,手里还拿着个铜铃铛,摇一下,底下的人就跟着喊一声,跟被牵线似的。
念着念着,那老妖僧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举得高高的,声音也提了八度,对着底下的人喊:“诸位善信!看清楚了!这是佛母亲自赐下的‘他化自在种’!谁能得到这圣物,立马就能心念通达,再也不用受苦难,立获无上自在!”
我使劲眯了眯眼,这才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哪是什么圣物,分明是个拳头大的血石榴!比寻常石榴小一圈,皮是暗紫色的,还往外冒淡淡的黑气,顺着缝隙能看见里头的籽儿,跟小虫子似的微微动,看得我后脖子都发麻。
我正琢磨着:是再蹲会儿看看他们还有啥花样,还是趁现在没人,往更里头闯闯?就听见身后走廊尽头传来“吱呀”一声——一扇小木门被推开了,还带着点木头摩擦的涩味儿。
一个矮胖的身影端着个木盘子走了出来,盘子里放着几个跟方才那“自在种”差不多的小石榴,还冒着点黑气。那人头埋得低,看不清脸,只看见他穿着件灰扑扑的短褂,跟之前巡逻的小妖不是一个样式。我赶紧往旁边的柱子阴影里缩了缩,目光跟着他扫过去。
这一眼扫过去,我差点没控制住气息,让灰芒闪了一下!那端盘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五行山脚下,被悟空的妖气吓得瘫在地上、连裤子都湿了、最后趁乱溜了的土地老儿徐甲!
他怎么会在这儿?还穿了身这魔窟的衣裳?虽说还是那副弓着背、缩着脖子的畏畏缩缩模样,可手里端着邪物,还敢往这厅堂跟前凑,显然是己经成了这儿的人,至少是能自由走动的角色。
我看着他走到厅堂门口,跟守卫的小妖说了句啥,声音小得听不见,然后颤颤巍巍地把盘子里的果子递过去,手还在抖。递完果子,他赶紧缩着脖子退回来,低着头往回走,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声音跟蚊子似的:“造孽啊…这鬼地方一天都待不下去…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让那猴…让大圣爷一棒子给个痛快呢…”
听他这嘟囔的劲儿,不像是真心待在这儿,倒像是被逼的。是被邪徒掳来的?还是当初从五行山跑了之后,没地方去,被人抓了把柄,被迫入伙的?我心里头顿时亮了一下——这徐甲虽说胆子比老鼠还小,可好歹是个地仙,懂点门道,还能在这魔窟里自由走动,知道的肯定比外头的小妖多。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突破口吗?
机会可遇不可求!我瞅着他低着头往小木门走,脚步还磨磨蹭蹭的,赶紧放轻脚步,贴着墙根跟上去,离他后背也就两步远的时候,压低了声音,用一种他肯定忘不了的调调——就是当初在五行山跟他搭话时那股带着几分戏谑的劲儿,幽幽地飘出一句:“徐甲,别装没听见。当年在五行山脚下,吓得腿软尿裤子的毛病,看来是到今儿个还没改啊?”
土地老儿徐甲跟被雷劈中似的,猛地就僵在原地,手里的空木盘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他原本就蜡黄的脸,“唰”地一下变得跟纸一样白,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慢慢、慢慢转过身——那速度慢得跟怕转快了掉零件似的。
等他看清我这团飘在阴影里的灰影时,眼珠子“噌”地就瞪圆了,差点没从眼眶里蹦出来,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脸憋得通红,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嘘——!”我赶紧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压得更低,“不想被里头的邪僧发现,然后被炼成血石榴籽,就赶紧闭嘴,乖乖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