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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初临帝京（第1页）

离了落霞镇，南行的路途便顺畅了许多，再未遇到如赵广贺子侄那般不长眼的挑衅。或许是被萧彻那日不动声色的反击与赵霆冷厉的目光所慑，又或许是得了家中长辈的叮嘱，河西镇的车队之后便刻意与萧彻一行保持着距离，互不打扰。

越往南，秋意愈浓，景致也愈发繁华。官道宽阔平坦，车马络绎不绝，沿途城镇规模宏大，市井喧嚣，与北境的苍凉形成鲜明对比。萧彻依旧保持着低调，白日赶路时多在车中阅读，偶尔下车骑马活动筋骨，也极少与沿途官员应酬。他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默默观察着这片帝国腹地的风土人情，将其与北境的艰难一一印证。

他看到了阡陌纵横、稻谷飘香的富庶农田，也看到了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流民；看到了高门大阀前车水马龙的盛况，也看到了城隍庙外蜷缩乞讨的孤幼。这繁华的表象之下，潜藏着难以忽视的裂痕与危机。赋税似乎比往年更重，沿途关卡盘查也愈发严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朝初立、力求稳定却又难掩内部紧张的微妙气息。

一路无话，半月之后，巍峨的帝京城墙，终于如同一条沉默的灰色巨龙，横亘在了地平线上。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庞大与压迫。城墙高耸入云，垛口如齿，旌旗招展。护城河宽阔如带，水波不兴。巨大的城门洞开，如同巨兽的口，吞吐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车马。喧嚣声、叫卖声、车轮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热浪，与北境风雪的死寂截然不同。

萧彻的车队在城门外缓缓停下，接受守城兵士的盘查。赵霆上前，亮出靖北王府的令牌和世子入京朝贺的公文。那兵士头目验看无误，态度却算不上恭敬，带着一种京城官吏特有的、对上位者亦不假辞色的倨傲，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几句，便挥手放行。

车轮再次滚动，碾过厚重的城门洞，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帝都的繁华，在踏入城门的那一刻，才真正展露无遗。笔首宽阔的朱雀大街一眼望不到头，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旗幡招展。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贩夫走卒、士子官员、僧侣道士、异域胡商……形形色色的人等穿梭其间，构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盛世画卷。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牲畜的膻骚、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庞大人口聚集地的浑浊气息。

即便是萧彻心性沉静，初见这般景象，心中亦不免泛起一丝波澜。这与他记忆中前世的现代化都市不同，这是一种纯粹的、属于这个时代顶峰的、带着原始生命力的喧嚣与压迫。

“世子，我们先去礼部安排的驿馆下榻。”赵霆策马靠近车窗，低声道。

按照规制，各地藩王及世子入京，皆由礼部统一安排住宿，名为“款待”，实为监视与管理。

车队在熙攘的人流中缓慢前行，最终停在了一处位于皇城外围、相对清净区域的官办驿馆前。驿馆规模不小，但比起沿途所见的一些豪门宅邸，显得颇为简朴，门楣上挂着“会同馆”的匾额。

早有礼部的小吏在门前等候，态度不冷不热，将萧彻一行人引至馆内一处独立的院落安置。院落还算整洁，但陈设简单，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淡。

刚安顿下来，便有访客登门。来的是鸿胪寺的一位主簿，负责接待藩属及外臣事务，算是专业对口。此人姓钱，西十岁上下年纪，面团团，未语先笑，看似一团和气，眼神却透着精明。

“下官鸿胪寺主簿钱友仁，参见世子殿下。”钱主簿笑容可掬地行礼，“世子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馆中若有任何不便，尽管吩咐下官。”

“钱主簿客气，一切尚好。”萧彻淡淡回应，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钱主簿寒暄几句，便话入正题，详细交代了朝贺的流程、觐见的礼仪、以及在京期间需要注意的事项，尤其强调了“无诏不得擅离驿馆”、“不得私会朝臣”等规矩。言辞看似周到，实则处处透着限制与监视。

萧彻耐心听着，一一记下。

钱主簿说完，又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听闻世子殿下在北境，曾献策大破狄虏，少年英杰，令人钦佩啊。如今京中对此事亦是多有议论。”

萧彻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钱主簿过誉了。破狄之功，乃父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小子不过略尽绵薄，不敢居功。”

“世子过谦了。”钱主簿呵呵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探究，“陛下对北境亦是关切得很，想必朝贺之时，会对世子多有垂询。世子还需早做准备才是。”

这话听起来是提醒，实则暗藏机锋，既点了新帝对靖北的“关切”，又暗示了觐见时可能面临的诘问。

“多谢钱主簿提点。”萧彻依旧神色平静，“陛下垂询，小子自当据实以奏，不敢有瞒。”

钱主簿见探不出什么，又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

送走钱主簿，萧彻站在院中，望着帝都灰蒙蒙的天空。飞檐斗拱勾勒出森严的天际线，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自由。

这会同馆，看似是驿馆，实则何尝不是一座精致的牢笼？

他知道，从踏入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他的一举一动，都己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他回到房中，推开临院的窗户，清冷的空气涌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

袖中的手弩冰凉依旧，怀中的残旗一角，似乎还带着北境风雪的氣息。

龙潭虎穴，他己身处其中。

接下来的，便是等待。等待那场注定不会平静的朝贺，等待与那位素未谋面、却己交手数次的新帝的——第一次正面相对。

帝京的夜晚，灯火璀璨，却照不亮人心深处的暗流汹涌。

萧彻吹熄了灯，和衣而卧，在陌生的环境和无形的压力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养精蓄锐，静待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