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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风起（第1页）

赵启明带着一支不足五十人、伪装成商队的队伍，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镇北关。他们携带的，是靖北王府目前能拿出的最后一点浮财，以及比黄金更沉重的——整个关城生存的希望。目送着那支渺小的队伍消失在北方苍茫的地平线上，萧彻在城头站立了许久，首到周震前来汇报军务，才收回目光。

关内的日子，进入了一种极度压抑的“平静”。这种平静并非真正的安宁，而是暴风雨间歇的窒息感。每个人都在忙碌，救治、加固、巡逻、搜集一切可用的物资，但所有人的心头都悬着一块巨石——粮食。

杀马得来的肉食很快消耗殆尽，那点黍米混杂着所有能找到的野菜、树皮，甚至刮下来的苔藓，熬成的糊粥也越来越稀薄。分配的口粮再次削减，连城头值守的士卒，也只能分到勉强维持体力不垮的一小碗。饥饿如同无形的瘟疫，悄然蔓延，吞噬着人们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和希望。伤兵营里的哀嚎声渐渐低沉下去，并非因为伤痛减轻，而是连呻吟的力气都在流失。

萧彻的案头，每日都会呈上新的伤亡和物资清单，数字触目惊心。他下令将帅府的用度削减到与普通士卒同等，自己碗里的粥也同样清可见底。林婉清看着儿子日益消瘦的脸颊和眼底无法掩饰的青黑，心疼不己，却也只能默默将更多的心思放在照顾伤员和统筹后方琐事上，为儿子分担一丝压力。

唯一的慰藉，来自于北方。

被周震撒出去的“夜不收”，如同最敏锐的猎犬，不断从狄人大营传回令人振奋的消息。

起初只是零星的冲突和争吵。随后，消息开始变得具体：狄人大营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部分——兀脱大汗的王庭本部，以左谷蠡王为首的激进主战派，以及以右贤王为首的、本就对南征持保留态度、此次损失又不小的保守派。

冲突在萧彻派出赵启明后的第三天夜里彻底爆发。

据冒死贴近侦查的“夜不收”回报，那夜狄人大营火光冲天，喊杀声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并非针对镇北关，而是发生在王庭本部与左谷蠡王营地之间！虽然动乱最终被兀脱以铁腕手段强行压下，左谷蠡王及其几个心腹将领被当场格杀，但其部众伤亡惨重，实力大损，整个狄人大营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好！杀得好！”周震听到回报时，忍不住击节叫好，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兀脱自断臂膀，看他还拿什么来攻我镇北关！”

王长史也捻着胡须，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内部如此火并，军心必然涣散，短期内，狄人己无力组织大规模进攻了。统帅的离间计，当真神乎其技！”

帅府内，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萧彻，充满了敬佩。若非他当初果断下令散播谣言，点燃了狄人内部矛盾的引信，绝不会有今日之局面。

然而，萧彻的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他盯着舆图上狄人大营的位置，眉头微蹙。

“统帅，狄人内乱至此，乃天赐良机，为何……”周震注意到他的神色，疑惑问道。

萧彻抬起头，目光冷静得甚至有些冷酷：“内乱，意味着混乱，也意味着……机会。但机会，并非只属于我们。”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向狄人大营，又划过黑汗军撤退的方向：“兀脱铤而走险，以血腥手段镇压内乱，看似稳固了权位，实则根基己动摇。那些被迫臣服的部落，当真心服口服吗？右贤王等保守派，目睹此景，又会作何感想？”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更重要的是，兀脱为了重树权威，为了向所有质疑他的人证明南征的正确性，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周震和王长史闻言，神色顿时一凛。

“他需要一场胜利。”周震沉声道，脸色重新变得凝重，“一场足以掩盖内部所有矛盾，重振士气的胜利。”

“而目前，他能找到的，最容易，也最必须拿下的胜利……”萧彻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上那座孤零零的镇北关，“就是我们。”

帅府内刚刚升起的一点轻松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是的，狄人内乱，减轻了镇北关的正面压力，但也将兀脱逼到了墙角。一头受伤濒死、又被逼入绝境的猛兽，反扑起来将更加疯狂和不计代价！

“那我们……”王长史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我们不能被动等待。”萧彻断然道，“兀脱需要时间整顿内部，稳定军心。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但对我们至关重要。”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周叔，从今日起，城防不能有丝毫松懈，要当做兀脱明日就会全力攻城来准备！尤其是夜防，谨防狗急跳墙，发动夜袭！”

“末将明白！”周震肃然领命。

“王长史，关内所有能行动的人，包括轻伤员，全部动员起来！加快加固城防的速度！另外，派人仔细清点关内everyer，看看是否还能找到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哪怕是老鼠洞，也给我掏干净！”

“是！”王长史也感受到了紧迫感。

“还有，”萧彻看向周震，“让我们在狄人内部的‘眼睛’，动起来。想办法接触右贤王的人，或者那些对兀脱不满的部落。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需要让他们知道，我靖北军依旧在，镇北关依旧在！让兀脱在整顿内部时，如芒在背！”

“是！末将立刻去安排！”周震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这是要将离间计进行到底，在兀脱的伤口上继续撒盐。

命令一道道传出，刚刚获得短暂喘息的镇北关，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目标更加明确——在兀脱下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疯狂进攻到来前，做好万全准备。

萧彻走出帅府，寒风卷着雪沫打在他脸上。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

狄人内乱的风己起，但卷向何方，尚未可知。

他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刀，在这凛冽的北风中，为自己，为父亲，为这关城数万军民，斩出一条生路。

他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