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了三两句话,他心里刚垒好的情绪就坍塌。是特意为了他才要多逗留的么?
浮舟隐约感觉到宿傩的不快,但又疑心:这是错觉吗?因为那感觉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了。
她被抱到室内。
他帮她脱下外衫,换上新的,行动熟稔又迅速,在系腰带时,忽然说起一个人:“羂索,你还记得他吧?”
她回想了片刻才说:“隐约记得,你之前带我去找过他。”
结果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咒术师当面给她敲了一个【普通】的章。
之前也听荻花说过,这些咒术师有的心比天高,即便是贵族也会瞧不上。也许那个人就是其中一个。
“就是他。”宿傩系好了她的衣带,又梳顺了她的头发,等梳子放回妆奁才说:“我……他的术式与灵魂相关。”
浮舟迷茫,她以前没有接受过咒术师的教育。
宿傩摩挲她的脑袋,又抬手把她眉心皱纹抚开,耐心分说:“咒术师大多会有天生的术式,称为生得术式,我的是斩击与火,羂索则是……你不需要知道很多,总之,他对灵魂的理解比一般咒术师更透彻。”
他又简要提起了要把自己的一部分提炼出来,待到后世复还。这点她有所耳闻,觉得他们很能想。
唯有最后一句让浮舟惊诧,宿傩说:“咒术师与非咒术师的灵魂不等同,但他应该也能研究出保存普通人灵魂的方法,到时候,我们会一起。”
她小声惊呼“啊”,他却也知道这些内容的确荒唐,不以为怪。
宿傩亲吻了浮舟,从眉心到鼻梁,冷淡但厚重的话语轻轻落下:“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我都会记得你,好像被禁锢在什么结界里了一样,但世界却又探不到边界,也未发现什么禁制。”
浮舟在他的吐息之中汗颜,原来宿傩想了这么多种可能性吗?她可完全没发现他的思虑。
幸好,他忘记自己已经死了,而所谓复生……只是长眠中的大梦。
冥土中的生灵也会经常做梦,梦见重返人间的。神话里都这么说。
宿傩接着说:“不过能记得,我就有了很多的时间,会有那么一天,要么你也成为咒术师,要么你也能被做成咒物——”
浮舟忍不住打断他的畅想:“等等,被做成咒——咒物,那是什么意
思?”
听见了骇人听闻的内容,结结巴巴也很正常,宿傩却取笑她胆小。
他的手按在她脑袋上,先是单纯地压着,再是缓慢摩挲,是她喜欢的力道:“怕什么,最后我们都会变成那样。”
这什么灵魂术式,也太邪门了!
浮舟憋着一口气,不去反驳宿傩,心里则不以为然到极点。可她转而又想,也就是这种不为己悲无有哀怜的态度,才造就了宿傩任她索要的现状。他什么也不在乎。
她想到他的心脏,脑袋,眼睛。
好吧,浮舟有些泄气。这其中似乎也不见许多区别。
她含含糊糊搪塞:“下次再说吧,本来还只是觉得那个人有点儿轻佻,说话也不好听。现在倒开始害怕他了。”
宿傩抓住浮舟的手问:“但你并不害怕我?”
她说:“也就……”到这便迟疑着不说下去,然后飞快地亲他。
“你别问了。”
脸颊绯红,像羞涩。
他又换了个问题:“这次你要如何离开?”
浮舟告诉他:“我听说小动物在死去之前都会把自己藏好,到花叶繁茂的地方。我也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动物如此,是因为自然中虚弱的个体会招致捕杀,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恢复,最后失败了而已。你又不需要。”宿傩不想她离开。
她说:“就算这样,也不想让你瞧见狼狈的模样。”
他又恐吓:“这个季节蚊虫鸟兽很多……”
浮舟伸手慢慢捂住宿傩的嘴,他没撇开她,只听她带着笑意回答: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去到另一个世界了。”
落雨隔绝了庭院外和室内,而在干燥凉爽的房间里,浮舟也暗自隔开了宿傩。
她还身处他怀里,但其实灵魂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尽头与他说话。他们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