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仅仅一个月后,在落雪让山路冻结的季节里,浮舟认识到了没钱能多大程度变易普通人的信仰。
她被托在家庭编织的箩筐里,被瘦弱的农妇背到山下。说是要带她去乐馆中学习乐器,理由是稍稍有点钱的人家就会让孩子学这个。
但浮舟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我觉得还是有不少不同,至少他们会把有名乐师请到家里来。”
在被牵着手一路走过镇中市集终于到僻静处所后,在浮舟听闻盲眼的孩子非但不需要钱,反而交到乐馆后还能倒贴给人钱时,她彻底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乐馆的人这样评价她:“年纪有点大了,啧,但确实是瞎子。”
粗粝的男人的手不客气地按压她的眼窝,估价定值:“皮肤白净,可遮上眼睛倒还能看。”
这时浮舟成了危急时期的和亲公主,她紧张地问:“我是被卖了吗?”
答案是正确的,因为妈妈也要吃饭,也要过冬天。
紧接着,农妇说出了浮舟的揠苗助长一样的成长经历和出世传奇,却被当成想要涨价的疯话。
男人不耐烦道:“去去去,谁值多少钱我还不清楚么?”
浮舟好像能听见自己的一个月妈妈被推到地上的声音。
最后,一阵叮叮当当的铜钱声响,她就成了落难的亡国公主。
作为自己的买卖费用,那女人塞了一个硬邦邦的钱币给浮舟。这是一个生存困难的人良心的价钱。
浮舟攥紧了金属钱币。
然而,钱在被拉进院子里以后抢走了。她的买家,那个蛮横的男人,强势吃回扣。把她的返利没收。
从农业专职服务业,这就是浮舟从出生到被卖掉的过程。
在乐馆里,她听说在这个地方被采买进来的人,也有去皇宫做乐师的。但浮舟认为这是一期不亚于深海龙宫的骗局。
现实应当是:不会吟曲赋诗就淘汰,年纪大了就丢掉。因为人命在冬天很贱,而供人吃饭还需要钱。
为此,她就算不情愿,也努力学习,不落到会被聚众训斥的末位。
如此,过了一个冬天。
等到春风吹拂的时候,浮舟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乐师,最长弹奏的是琵琶,最乐意演奏的曲目也是琵琶曲,因为它很轻,可以抱在怀里就走。
她还没到能拥有侍女仆役的地位,只是若有人需要撑场子或者需要伴奏,她就会过去。
也许有些王公贵族会有鉴赏音乐的本领和素养,但普罗大众多只有样学样,走个形式上的流程。
这里是边村,乡绅都是上平安京也只能被城里人嘲笑的乡下佬,所以……在艺术品鉴水平上嘛,只表现方面向远离庶民的阶层靠拢。
这也就是为什么,浮舟在离别时总被特意指明她的人要求--揭下绑在眼部到后脑的缎花丝绸。众人视她为小村奇观。只想看她畸形的脸。
她拿钱办事。对方是客人,只要听上去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请求,浮舟都会照做。
然后客人就凝视她有眼眶而严丝合缝的白皙盆地,她就能听见毫不避讳的啧啧惊奇。最后,大家就纷纷推定,她是自娘胎里就如此,与别的天生目盲而有眼睛、能睁开、却不视物的人还不一样。
这套流程她已经能赔着笑做完了。
有个僧侣倒是见多识广,告诉浮舟,这也是一种福相。
浮舟心里想,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可她面上却沉静端坐,仪态端庄,朝醉酒僧侣的方向颔首:“大人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对方摇晃杯中低廉的酒,扬言:这她就有所不知云云。卑贱的酒气抵达她鼻中,一同而来的还有则东方神话传说。
传说,七孔凿而混沌死。
自信的男人言之凿凿:“喜怒哀乐之未发,这就是混沌。我们僧侣所行的一生之道就是为了到达不垢不净的……”他酒量很差,没说完就就醉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