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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暮归随犊响（第1页）

日头西斜时，紫烟镇的市声像被风揉碎的棉絮，渐渐散在归途的风里。张婶把最后一匹蓝布叠进包袱，布角蹭过装鸡蛋的竹篮，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抬头望了眼天边的云，那云被夕阳染成橘红，像北荒冬夜里烧旺的火塘，暖得有些不真切。“该走了，”她拍了拍陈沁然的肩，后者正对着布庄的铜镜拢新换的粉裙，“再晚些，村头的老槐树该落影了，夜里的露气重，别冻着。”

陈沁然“哎”了一声，指尖还停在鬓边——刚才在脂粉摊买的珠花，她犹豫了半天才别上，此刻被夕阳一照，珠花的碎光落在脸颊，像极了北荒春融时崖壁上滴下的冰珠，凉丝丝的亮。她转头找墨林，见他站在街角的老树下，怀里的旧书被青色短褂裹得严实，只露了个磨破的书角，风一吹，褂子下摆扫过他的布鞋，鞋底沾的镇上尘土，混着露水生了点湿痕。

“墨林！”陈沁然跑过去，手里攥着块刚买的芝麻糖，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给你，张婶说这个耐饿，路上吃。”她递糖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墨林的手腕，那处皮肤凉得像北荒的雪，她愣了愣，又缩回手，“你怎么总穿这么薄？新褂子不合身吗？”

墨林摇摇头，接过芝麻糖塞进怀里，旧书的温热隔着布料传过来，刚好抵着糖块的凉。“合身。”他声音很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牛车——赵乘风正趴在车辕上，跟老黄牛嘀咕着什么，手里还晃着个空的卤味油纸包，想来是把剩下的卤鸡头都喂了牛。李长歌蹲在车边，炭笔在画纸上涂涂画画，李嫣然站在他身后，手里提着的草药包被风吹得轻轻晃，棉纸包上的墨迹“止血散”三个字，是昨夜张婶教她写的，笔画还带着点生涩。

几人陆续上了牛车，赵乘风抢着坐在前辕，鞭子拿在手里转了个圈，却不敢真抽下去——早上被老黄牛甩了尾巴的事还记着，他怕再惹得牛不高兴，把车拉到沟里去。张婶坐在中间，把布包袱垫在身下，又把装鸡蛋的竹篮递给李嫣然：“你抱着，别让车晃碎了，这些是要给你李伯家的，他家小孙子刚满月，得补补。”

墨林依旧蜷在车尾的角落，怀里的旧书被他按在膝头，书脊上的磨痕硌着掌心，像北荒崖壁上那些被雪水浸过的刻痕，熟悉得让人安心。牛车动起来时，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咿呀”的声响，和赵乘风哼的跑调山歌混在一起，倒比镇上的戏班子唱得更自在。

“墨林，你看那片麦田！”陈沁然忽然凑过来，手指着远处的田埂，夕阳下的麦子泛着金浪，风一吹，穗子碰在一起的声响，像极了北荒集雪节时孩子们摇的铜铃，“比早上看的更黄了，是不是快熟了？”

墨林顺着她指的方向望，麦田尽头的稻草人戴着斗笠，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个沉默的守田人。他想起北荒的青稞地，秋天时穗子是灰绿的，风一吹就往一边倒，像被冻得缩起脖子的村民。“嗯，”他应了声，指尖着怀里的芝麻糖，油纸己经被体温焐软了，“北荒的青稞熟了，要趁着雪没下来收割，不然一冻，穗子就掉了。”

“那得多急啊？”陈沁然坐首身子，裙摆扫过墨林的鞋尖，“这里的麦子好像不用急，张婶说要等霜打了才好吃，磨出来的面更筋道。”

李长歌忽然停下炭笔，举着画纸给他们看：“我把麦田画下来了，还有那个稻草人。”纸上的线条依旧歪歪扭扭，却把夕阳的金、麦穗的黄、稻草人的灰都描了出来，连风拂过麦浪的弧度，都用虚线画得轻轻的。“我爹以前说，好的画要‘留气’，就是让看的人能闻到画里的味道，”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这画，不知道能不能闻到麦香。”

李嫣然凑过去，手指轻轻碰了碰画纸上的稻草人：“能闻到的，我好像还闻到了夕阳的味道，暖暖的。”她说话时，头发垂在画纸上，发丝被夕阳染成金红，像极了墨林在北荒见过的、崖顶那丛唯一的红草。

赵乘风在前面听到，回头喊：“我闻不到麦香，我只闻到卤猪蹄的香味！墨林，你早上吃的那个猪蹄，是不是比北荒的烤野兔还香？”

墨林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芝麻糖往深处塞了塞。北荒的烤野兔，皮是焦的，肉里带着点柴火的烟味，吃的时候要就着雪水，不然会噎得慌。这里的卤猪蹄软乎乎的，卤香浸到骨头里，却总少了点什么——或许是少了北荒火塘边的热闹，少了老村长递过来的那半块青稞饼。

牛车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路过一道石桥。桥是青石板铺的，栏杆上爬着些绿藤，藤叶上的露珠被夕阳照得像碎玉，滴在桥下的水里，溅起小小的涟漪。张婶忽然指着桥那头说：“你们看，那不是苏二小姐吗？”

几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只见桥边停着辆紫色的马车，车帘半掀着，苏若若正站在桥栏边，手里拿着一枝刚折的芦苇，芦苇穗在风里轻轻晃。她身边的丫鬟捧着个食盒，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

“苏二小姐！”赵乘风嗓门大，一喊就惊飞了桥边的几只麻雀。

苏若若回过头，看到他们的牛车，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她今天换了件月白的衣裙，比早上的紫裙更素净，裙摆扫过桥面的青苔，没沾一点泥。“张婶，你们也回村？”她笑着问，目光落在李长歌手里的画纸上，“这是你画的？”

李长歌赶紧把画纸递过去，有点紧张：“是……随便画的，不好看。”

苏若若接过画纸，仔细看了看，指尖轻轻碰了碰画里的麦田：“画得很好，把夕阳的样子画活了。我以前在城里的书院，见过画师画麦田，都没你画的有生气。”她抬头看向李长歌，眼里带着真诚的笑意，“你要是喜欢画画，下次可以来城主府，我那里有很多画谱，你可以拿去看。”

李长歌愣了愣，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李嫣然在一旁轻轻推了他一下：“快谢谢二小姐。”

“谢……谢谢二小姐。”李长歌低下头，手里的炭笔都快攥断了。

苏若若笑了笑，又看向墨林，目光在他怀里的旧书上停了一瞬，没多问，只是对张婶说：“刚才路过李伯家，见他家的烟囱没冒烟，我让丫鬟送了点米过去，他家小孙子还小，别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