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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舂臼地狱（第1页）

第十二层，舂臼地狱

刚踏出石压地狱的沉重阴影，耳畔便传来一阵沉闷的“咚、咚”声，像是无数巨石在反复撞击地面，震得脚下的岩石都在微微发麻。空气中的冷冽石屑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与魂体腐朽味的怪异气息，顺着呼吸钻进鼻腔，让人莫名地心慌。我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的视野骤然开阔，整片地狱竟是由无数纵横交错的土沟组成，每道土沟中央，都嵌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圆形洞口——走近了才看清，那些洞口竟是一个个巨大如屋的石臼，正随着“咚咚”声缓缓震颤。

这些石臼通体由青灰色岩石凿成，外壁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纹路，臼口边缘磨得光滑，却沾着暗红的魂体残渣，像是凝固的血痂。石臼深不见底，往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偶尔有细碎的魂丝从臼底飘出，刚接触到空气便瞬间消散。而每个石臼旁，都站着两三名身形魁梧的恶鬼，他们个个身高丈余，皮肤呈青黑色，肌肉虬结，手臂粗得堪比水桶，手中握着一根足有两人高的铁杵。铁杵通体泛着冷硬的寒光，杵头磨得圆润，却沾着不少血肉模糊的碎末，显然己不知舂砸过多少魂体。

“看好了，这便是舂臼狱的刑罚。”白无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抬手朝着最近的一个石臼指去。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两名恶鬼正押着一个魂体走向石臼。那魂体是个中年男子，身着残破的锦袍，面色蜡黄，双腿发软，却还在徒劳地挣扎，嘴里发出微弱的哀求：“饶了我吧……我只是浪费了些粮食，何至于此啊……”

可恶鬼根本不理会他的辩解，左边的恶鬼猛地伸手，像提小鸡般将他拎起，朝着石臼口狠狠一掷。魂体尖叫着坠入臼中，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便没了踪影。紧接着，守在臼旁的另一名恶鬼双手握住铁杵，高高举过头顶，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青筋暴起，而后猛地将铁杵朝着臼中砸去！

“咚——！”

沉闷的撞击声震耳欲聋，石臼都随之剧烈摇晃，细碎的石屑从臼口簌簌落下。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臼中传来的骨骼碎裂声，“咔嚓咔嚓”，混杂着魂体被碾压的“噗嗤”声，那声音不似血肉破碎，更像是潮湿的泥土被反复捶打，黏腻又刺耳，听得人头皮发麻，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恶鬼没有停歇，他双手交替，一次次将铁杵举起，又一次次狠狠砸下。“咚咚”的巨响接连不断，像是在敲击每个人的心弦。每一次舂砸，都能从臼中传出更凄厉的惨叫，那声音被石臼的空腔放大，变得浑浊又痛苦，却随着舂砸次数的增加，渐渐变得微弱，最后只剩下铁杵撞击石臼的闷响，以及臼中传来的模糊血肉摩擦声。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恶鬼才停下动作，他双手拄着铁杵，大口喘着粗气，青黑色的脸上满是汗珠。另一名恶鬼则上前，用一根长柄铁勺探入臼中，缓缓将里面的东西舀出——那哪里还是完整的魂体，分明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颜色暗沉，还沾着细碎的骨渣，顺着铁勺的边缘往下滴落，落在地上，瞬间便化作一缕缕魂丝，消散在空气中。可不等魂丝完全散去，远处又有新的魂体被押来，重复着被掷入石臼、被舂砸成泥的命运，整个舂臼地狱里，只剩下“咚咚”的舂砸声、魂体的惨叫与血肉破碎的声音，交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此狱所罚，皆是在世时浪费粮食、糟踏五谷之辈，或是口出秽语污言、伤人自尊者。”白无常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他看着不远处一个正被舂砸的魂体，缓缓解释道，“阳间之人多有不知，一粥一饭，皆需农夫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耗费无数心血方能得来，随意丢弃、糟踏，便是对他人劳作的践踏；而口中所言，虽无形无质，却能如利刃般伤人，一句秽语，可能毁人声誉、断人念想，这般恶行，自然要在此处受舂砸之苦。”

他的话像一道惊雷，猛地炸在我心头。我下意识攥紧了衣袖，脸上瞬间热了起来——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宗门聚餐时的场景：那日宴席上，后厨端上一道清蒸鲈鱼，我素来不喜鱼的腥味，便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将鱼拨到桌下，还故意打翻了盛着鱼汤的碗，看着汤汁洒在地上，只觉得解气，丝毫没想起后厨的弟子为了准备这桌宴席，凌晨便去河边捕鱼，又花费数个时辰打理、烹制。如今想来，那碗被打翻的鱼汤，那些被浪费的粮食，背后都是他人的心血，而我的一时任性，竟也是造下了业障。

“你不必过于自责。”黑无常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阳间之人难免有糊涂之时，可贵在知错。若能铭记今日所见，日后珍惜粮食、谨言慎行，便是弥补过错的开始。”

我点点头，再次望向那些石臼。只见一名恶鬼正将一个魂体掷入臼中，铁杵落下的瞬间，那魂体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里满是悔恨。我忽然明白，这舂臼地狱舂砸的不仅是魂体，更是人心中的浪费与刻薄——每一次沉重的撞击，都是在告诫世人：粮食来之不易，言语需有温度，若肆意践踏，终究要在幽冥之中，亲身体验被碾碎的痛苦。

“走吧，下一层的刑罚，关乎人心的虚妄。”白无常率先迈步向前，哭丧棒在前方开路，将挡路的碎石拨开。我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离开舂臼地狱，可耳畔的“咚咚”舂砸声却久久不散，心中的愧疚与警醒，也如同这石臼般，深深烙印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