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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章 野鬼村（第1页）

风裹着金鸡山残留的暖意，吹得人魂魄都轻了几分。我顺着白无常指的方向望去，那村庄的轮廓在阴间的薄雾里渐渐清晰——没有阳间村落的炊烟袅袅，也没有屋舍的暖黄灯火，只有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屋顶铺着发黑的茅草，墙面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远远望去，像一群蜷缩在地上的影子。偶尔有白色的身影在屋舍间晃动，动作迟缓，没有声音，只有衣角在风里轻轻飘着，透着说不出的寂寥。

“这野鬼村，是地府里少有的‘缓冲之地’。”黑无常收起了一首握在手里的铁链，声音比在恶狗岭时柔和了些，“里头的魂灵，大多是生前无亲无后、死后无人祭拜的孤魂，既没犯下大恶，却也凑不齐过奈何桥的‘路引资粮’，便只能在此处暂居，靠来往亡魂给的‘买路钱’换些阴间的香火，好攒着投胎的机缘。”

说话间，我们己走到了村口。村口没有门，只有一棵枯死的老槐树，树干上挂着几块破旧的木牌，上面用炭灰写着模糊的字——“过桥请留香火”“一碗汤钱换平安”。树下坐着一个老魂，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手里拿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见我们走来，只是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着碗沿，没有像阳间市集里的商贩那般招揽，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等待。

“这‘买路钱’，并非强制索要，全看自愿。”白无常从袖中取出几枚泛着微光的铜钱，递给我，“阴间的香火钱，是用阳间亲人的思念、或是魂灵自身的善念凝聚而成。你若愿意给，便给些；不愿给，他们也不会拦着，只是前路或许会多些‘叨扰’——并非恶意，只是孤魂们太想抓住一点能靠近‘轮回’的希望。”

我接过铜钱，指尖触到那微凉的光晕，原来阳间的思念真的可以化作阴间的香火。

刚走进村子，便有几个身影慢慢围了上来。有穿着补丁衣裳的孩童魂，睁着大大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我手里的铜钱，却不敢上前；有拄着拐杖的老魂，咳嗽着，声音沙哑：“先生……若是方便，给点香火钱吧……攒够了，就能去奈何桥那边看看了……”他们的眼神里没有贪婪，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期盼，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我拿出一枚铜钱，递给那孩童魂。他惊喜地接过，指尖触到铜钱的微光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忙对着我鞠了一躬，转身跑向不远处的一间土坯房，大概是要把这份“希望”带给同伴。又拿出一枚，递给那老魂，他颤巍巍地接过，用袖口擦了擦铜钱上的灰，紧紧攥在手里，嘴里不停地念叨：“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一间稍微整洁些的土坯房，门口挂着一块“茶摊”的木牌，一个穿着青色布裙的女子魂正坐在里面，手里端着一个空了的陶壶，见我们路过，轻声开口：“几位……要喝碗凉茶吗？不要钱，若是有多余的香火钱，给一点就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温柔，不像其他魂灵那般局促。

白无常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示意我可以停留片刻。我走到茶摊前，女子魂连忙拿起一个干净的陶碗，从陶壶里倒出半碗泛着淡青色微光的水——那是用阴间的露水和少量香火熬成的凉茶，能稍解魂魄的疲惫。我接过碗，喝了一口，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喉咙滑下，之前在恶狗岭积攒的紧张感瞬间消散了不少。

“先生是刚过金鸡山吧？”女子魂一边收拾着陶碗，一边轻声问道，“我生前是个绣娘，没爹没娘，也没嫁过人，死后没人祭拜，便一首在这村里住着。这茶摊，是我用攒了三年的香火钱搭的，想着能给路过的魂灵添碗水，也能多攒点钱，早点去奈何桥那边，看看能不能有投胎的机缘。”她说起这些时，语气很平静，没有抱怨，只有对未来的一点点期许。

我拿出一枚铜钱，放在她的茶摊上。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那笑容在阴间的薄雾里，竟有了几分暖意：“多谢先生……这钱，我会好好攒着的。前面的路有些坑洼，先生走路时慢些，别摔着。”

告别了女子魂，继续往村子深处走。路边的土坯房越来越多，围上来的魂灵也渐渐多了些，但他们都很有分寸，只是远远地望着，偶尔有人轻声询问，若是不给，也不会纠缠，只是默默地让开道路。有个穿着破烂秀才服的魂灵，手里拿着一卷用草纸写的诗，见我路过，递了过来：“先生……若是喜欢，便拿去吧……若是方便，给点香火钱就好……这诗，是我生前写的，想着留着也没用，能换点香火，就够了……”

我接过诗卷，草纸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却能看出笔锋里的认真。拿出一枚铜钱递给他，他接过钱，对着我作了个揖：“先生是个善人……来世定有好报。”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快到村尾。村尾有一间最破旧的土坯房，门口坐着一个老魂，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布偶，那布偶己经破旧不堪，五官都看不清了。他见我们走来，只是呆呆地望着怀里的布偶，嘴里喃喃自语：“囡囡……等爹攒够了钱，就带你去奈何桥……咱们一起投胎，再也不分开了……”

黑无常轻声对我解释：“他生前是个樵夫，女儿在五岁时夭折了，他后来上山砍柴时摔死了，死后找不到女儿的魂魄，便一首在这野鬼村里等着，说要攒够香火钱，去轮回路上找女儿，带着她一起投胎。”

我心里一酸，拿出最后一枚铜钱，轻轻放在他身边的石头上。他像是没察觉，依旧抱着布偶，眼神温柔地望着它，仿佛那就是他的全世界。

到了村尾，回头望去，那些魂灵还站在原地，有的望着我们的背影，有的低头数着手里的铜钱，还有的像那老樵夫一样，守着自己的念想，静静地坐着。白无常望着那片村落，轻声道：“这野鬼村，看着冷清，却藏着最真的‘盼头’——有的盼着投胎，有的盼着寻亲，有的盼着能再看一眼阳间的牵挂。这些‘盼头’，便是他们留在阴间的念想，也是支撑他们熬下去的力量。”

这趟野鬼村的路，没有恶狗岭的凶险，也没有金鸡山的震慑，却让人心里多了几分柔软。原来地府不止有审判与惩罚，也有这样一片角落，容得下孤魂们的念想，也容得下一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