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羡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虽然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不错。已有御史弹劾京兆尹与禁军统领护卫不力。市井间亦有传言,说本宫……德不配位,故天降警示。”
苏星言心中暗叹,权力的斗争从来如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还是那句话,堵不如疏。殿下或可主动引导舆论。譬如强调刺客已被重伤遁逃,朝廷正在全力追缉,彰显决心。殿下亦可如常视事,甚至多出现在公众面前,展现从容镇定,以安民心。对于具体的防卫疏漏,则需内部严查,但对外则需展现团结与信心。”
陆羡初静静地听着,末了,轻轻吐出一句:“你总是能在纷乱中,看到最关键的那一点。”
这句话听不出褒贬,却让苏星言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苏星言,”陆羡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今日所言,确有见地。你救治羡南、安抚灾民,亦是有功。春狩之事,虽有诸多疑点,但本宫暂且信你当时之举并非同谋。”
苏星言猛地抬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但是,”陆羡初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冰锥,直刺人心,“信任并非毫无代价,也非毫无界限。从今日起,你留在本宫身边。你的本事,你的见识,你对人心的洞察,本宫都要用。但你要记住,你的命,是你自己挣来的,也是本宫赐予的。若他日让本宫发现,你有丝毫背叛之举……”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双深邃眼眸中蕴含的冰冷杀意,已说明了一切。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利用,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控制。
苏星言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活着,留在权力中心,或许还能有机会做点什么,无论是为了自己心中那点微弱的信念,还是为了那个下落不明的朋友。
她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复杂情绪,轻声道:“星言……明白。谢殿下不杀之恩。”
“不是恩,”陆羡初纠正道,语气莫名地缓和了一丝,“是价值。你证明了你的价值。而本宫,向来珍惜有价值的人和物。”
她挥了挥手:“下去吧。会有人为你安排新的住处,离本宫的寝殿近些。羡南那边,你仍需定期去看顾。”
苏星言起身行礼,默默退出了书房。
当她踏出那扇沉重门扉时,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耗尽心力的大仗。她和陆羡初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也更加复杂危险的阶段。她不再是单纯的客卿或咨询师,而是“有价值但需严控的怀疑对象”,是棋子,也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的微妙情感的承载者。
新的住处比之前的客院精致许多,也更为僻静,显然便于监控。苏星言并无心欣赏,她最大的慰藉,是获得了有限度的自由,可以继续去为沈予心进行治疗。
沈予心似乎也听说了城中的风波,见到苏星言安然无恙,明显松了口气。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像往常一样,准备好画笔和纸张,用沉默的陪伴表达着她的关切。
治疗过程中,沈予心的画作开始出现一些变化。那些灰暗的、混乱的线条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模糊但宁静的意象——一株在墙角悄然绽放的野花,一盏在寒夜里散发微光的孤灯。她的情绪也平稳了许多,虽然提及过往时仍会黯然神伤,但已不再有最初那般剧烈的应激反应。
“苏先生,”一次治疗结束时,沈予心轻声说,“谢谢你。我感觉心里好像没有那么堵了。”
苏星言看着她眼中微弱但真实的光亮,心中感到一丝难得的暖意。
“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她温和地说,“记住那种感觉,即使很微弱,也是希望。”
她严守职业道德,绝口不提沈予心透露的秘密,也绝不探听那幅可能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地图的下落。她们之间的关系,纯粹是咨询师与来访者,也是两个在乱世中飘零,相互汲取一点点温暖的孤独灵魂。
这份情谊,成了苏星言在公主府中为数不多的慰藉。
有时,苏星言会站在院中,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孤鸿,你究竟在哪里?是生是死?她知道,这个答案,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孤鸿的下落,成了悬在她和陆羡初之间的一根刺。
秋意渐深,落叶纷飞。
南都城在短暂的动荡后,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南北之间的敌意因这次未成功的刺杀而愈发尖锐,战争的阴云似乎更近了一些。
陆羡初更加忙碌,苏星言时常见到她深夜仍在批阅文书,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厉。她们的关系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陆羡初会征询苏星言对一些民情舆情的看法,苏星言则谨慎地提出建议;在私下偶尔的接触中,陆羡初或许会因苏星言一句关于饮食起居的寻常关心而略有动容,但更多的时候,她们之间横亘着的是无法逾越的权力鸿沟与理念差异。
苏星言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反对战争,珍视个体的价值观,与陆羡初一统江山,必要时不惜代价的宏图霸业,存在着根本性的冲突。这冲突如今暂时被压制下去,但就像一座休眠的火山,终有爆发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