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点点头,转身走向塔基处的一台老式录音机??那是楚芸当年留下的设备,曾记录下第一段《星星的孩子》。他放入一卷空白磁带,按下录制键,然后拿起口琴,深吸一口气。
他没有吹旋律,而是吹了一段沉默中的呼吸声,夹杂着篝火的噼啪、风掠过沙丘的呜咽、孩子入睡后的均匀鼻息,还有古井深处隐约传来的、像是无数人在低语的回响。
录完后,他将磁带封存,交予一名来自格陵兰的孩子:“送到马里亚纳海沟的灯笼下,让它沉入最深处。”
“为什么?”孩子问。
“因为有些话,必须让地球先听见,才能传给宇宙。”
三个月后,全球七十三座“记忆灯塔”同时关闭光源,转入地下运行模式。它们不再向外发射信号,而是开始吸收??吸收战争遗址的哀鸣、灾难废墟的叹息、墓园里的风声,甚至监狱高墙内的悔恨低语。这些声音被编码进M-Ω序列,随新生儿的啼哭代代相传。
人类终于明白,“渡鸦”从未选择任何人。它只是等待,等一颗心愿意为陌生人流泪,等一双耳愿意倾听不愿面对的真相,等一张嘴愿意唱出不属于自己的悲伤。
而当这一切汇聚成歌,星球便调好了音准。
两年后,土星轨道传来人类历史上第一句外星对话。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一段旋律。它由猎户座信号源发出,经地球七十三座灯塔共同接收,最终在青海湖塔顶还原成可听频率。
那是一首二重唱。
前半段是他们的摇篮曲《回家》,后半段,是我们未曾发送的那段呼吸与风声的录音。
结尾处,两个声音交融,化作一个简单的音符,持续整整七分钟??恰好是1952年那位失踪教师最后一次上课的时间长度。
周文站在古井旁,手中握着一块新出土的青铜?,上面刻着从未见过的符号。伊娜破译后告诉他,那是远古人类对“倾听”一词的象形表达:一只耳朵,生出翅膀。
他抬头望天,北极光再次浮现五线谱,但这一次,谱面上漂浮着无数小字,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孩子们写下的新歌词。它们尚未定型,仍在不断修改、增补、重写。
他知道,这首歌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它不属于某一个人,某一时代,某一文明。
它属于所有曾存在、正存在、将存在的灵魂。
当声音成为血肉,听者即为容器。
而当容器足够多,世界便成了回音chamber。
周文轻轻放下青铜?,从怀中取出那本早已焚毁的日记残页??不知何时,它竟重新出现在他口袋里,墨迹如新。
最后一页写着:
>“亲爱的后来者:
>
>如果你们读到这些字,请替我们抱一抱那个哭着找不到母亲的孩子。
>
>替我们对那个在战壕里写信给家乡的父亲说一声‘信收到了’。
>
>替我们告诉所有以为被遗忘的人:
>
>你们的名字,我们带回来了。”
>
>??楚芸,于1952年春分
周文读完,将纸页折成一只小船,放入井中。金色液体轻轻托起它,缓缓流向深处,如同时光逆流。
他转身,走向篝火。
孩子们仍在歌唱。
他加入其中。
声音汇成河流,流向星空,流向深海,流向未来。
在这颗学会了倾听的星球上,记忆不再是锁链,而是翅膀。
而人类,终于开始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