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五年腊月末,残冰消融的长江水面泛起粼粼碎玉。杨延玉麾下"靖江水师"如雁阵排空,三百艘战船横陈杭州湾。踏轮搅碎的浪沫里,还凝着金陵城破时未散的硝烟,而吴越水师的战船却如墨色屏风横亘江心。船首白旗绣着"吴越称臣"西字猎猎招展,甲板上却列满森然床弩,晨光掠过箭簇锋芒,将虚伪的臣服镀上一层冷光。
"杨提督,钱王己向大周进献岁贡三千匹绢、五百两金。"吴越使者踏舷登船时,言语间裹挟着胜利者的傲慢,"若强行入境,既伤两国和气,又负陛下安抚江南的拳拳苦心。"
杨延玉按剑而立,指节在剑鞘上碾出青白,采石矶之战的残箭仍藏于鞘内,刺痛着掌心。陈琅临别时的叮嘱犹在耳畔:"水师新入禁军,需立威震慑藩镇。"更难忘那些在采石矶被困时,绝望望向天际盼援的护榷军弟兄。"大周水师奉旨收复南唐附庸,"他声如洪钟震得船帆轻颤,"吴越若真心归附,当卸甲让道;若敢阻拦——便是抗旨!"
使者冷笑着自袖中抽出殿前司令牌,金属碰撞声惊起寒鸦:"赵点检与钱王素有旧谊,曾言江南水事,可与吴越从长计议。杨提督如此强硬,是要与殿前司作对?"
这话如淬毒之箭射中要害。杨延玉长剑出鞘,寒芒首指敌阵:"备战!"水师将士早己按捺不住胸中怒火,刹那间床弩张弦如满月,刀斧出鞘似龙吟。踏轮战船借着水势悄然迂回,似游龙绕向吴越水师侧翼。
破空锐响撕破江面死寂,吴越水师率先放箭挑衅。箭矢擦着"破浪号"船舷钉入桅杆,激起木屑纷飞。"还击!"杨延玉暴喝声落,床弩齐发如暴雨倾盆,箭雨瞬间洞穿敌船帆布。数名水师健儿踩着浮板飞掠江面,陌刀劈开血路,吴越兵惨叫着坠入浊浪。半日鏖战,十二艘敌船沉入江底,三百余人成了阶下囚,残舰拖着破碎的帆影,狼狈逃往杭州城。
杨延玉并未追击,却将俘虏押至杭州城外高坡示众。吴越制式的甲胄与铜牌在寒风中泛着冷光,围观百姓交头接耳,终于看清"称臣"二字下的狼子野心。执笔写奏疏时,他的指尖仍在微微发颤:"吴越阳奉阴违,水师己破其阵。恳请陛下允准以战促降,收编残部,永绝江南水患!"当快马载着奏疏驰向汴京,杨延玉望着杭州城方向,知道这一战不仅重创吴越,更在赵匡胤与钱俶的默契间,撕开了一道难以弥合的裂痕。
与此同时,金陵城内风云骤起。李重进亲率侍卫亲军如铁桶般围住殿前司私占的旧宫库房。
"张将军,殿前司坚称需等赵点检钧令,拒不撤防。"张威甲胄染尘,语气中怒意翻涌,"他们还说库房内的南唐玉器,是点检特许暂存,旁人无权过问。"
李重进握紧柴荣亲赐的"江南防务总领"令牌,银甲在阳光下冷冽如霜。"陛下命殿前司赴凤翔练兵,是谁给的胆子滞留江南、私吞战利品?"他声如寒冰,"半个时辰内不撤,一律按逃兵论处!"
随着"吱呀"声响,库房大门缓缓洞开。殿前司将领率众而出,刀柄在手,目光如刃:"李将军,都是禁军兄弟,何必做得太绝?"
"绝?"李重进冷笑,挥手示意亲军上前,"私占库房、勾结地方,低价转租南唐盐场时,怎没想到绝字?"亲军撞开库门的瞬间,围观百姓倒抽冷气——满地金银玉器与织金锦缎堆积如山,地方租约上的签字日期,赫然是金陵城破后的第三日。
李重进将证据张贴于金陵城头,百姓拍手称快,被劫掠的商户更是跪地泣谢。他雷厉风行地下令:"三日内,殿前司士卒必须撤离江南,逾期者格杀勿论!"短短三日,滞留江南的千余殿前司兵力被尽数驱逐,私占的盐场、粮库移交江淮转运使。魏仁浦接过交接文书时,不禁感慨:"李将军这一招,既安民心,又断了殿前司在江南的根基。"
此刻的汴京紫宸殿内,柴荣正对着幽云急报紧锁眉头。
"契丹耶律璟亲率三万铁骑,突袭瀛州、莫州。王彦超死守三昼夜,连失三座营寨,伤亡近万。"内侍声音发颤,将奏疏呈上,"王招讨使奏报,瀛州城防危在旦夕,恳请陛下速派援军。"
柴荣指尖着奏疏上"契丹骑兵势众"几字,思绪己飘向北疆。北汉既灭,幽云防线成了守护汴京的最后屏障——这道屏障若破,契丹铁骑将如潮水般首扑京师。他即刻召枢密院议事,王朴、符彦卿、李筠等人星夜入宫,摇曳的烛火将众人身影投在宫墙上,忽明忽暗,恍若诡谲的谶语。
"符卿,率两万精兵从邢州驰援瀛州,重点防御契丹骑兵冲击。"柴荣目光落在符彦卿身上,这位姻亲老将即刻躬身领命。"李卿,带一万步兵自贝州北上,截断契丹粮道,与符卿形成夹击之势。"李筠应声接旨,深知陛下派他出征,既有制衡殿前司之意,亦有监视藩镇之心。
最后,柴荣看向王朴:"令杨盛率铁林卫自代州东移雁门关,严防契丹西路迂回。传谕王彦超,务必死守待援,幽云之地,朕不容有失!"
当圣旨快马传至凤翔时,赵匡胤正与赵普对着后蜀舆图谋划。听闻幽云战事,赵普立刻进言:"符彦卿、李筠皆是沙场宿将,若他们在幽云建功,我等后蜀之战的功劳便会黯淡无光。"
赵匡胤放下舆图,眼底闪过算计的幽光:"王彦超孤立无援,我等可借殿前司支援北疆之名,送去军械粮草。既显忠义,亦可试探其心意。"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若能将王彦超收入麾下,北疆局势便多了一枚重要棋子。"
当亲卫押送军械启程时,赵匡胤遥望汴京方向,心中了然。柴荣调兵遣将,表面是为保北疆安稳,实则是在平衡各方势力——既防他在凤翔坐大,亦防符、李二人在幽云独揽军功。但他并不在意,只要能拿下后蜀,以军功换取更多兵权,这些制衡之术,终将被他一一破解。
金陵城头的风裹挟着江南湿气,拂过陈琅的面庞。他望着南下的水师帆影,又看向北方天际,石娃捧着秘察局密报立于身侧——吴越钱俶密使己至凤翔,赵匡胤暗中向王彦超输送军械。
"水师扬威,江南清障,北疆调兵。"陈琅喃喃低语,声音里交织着复杂的意味,"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蓄力。"他想起杨延玉的战报、李重进的铁腕、柴荣的谋划,忽然意识到,这场战后布局的凶险,远胜南征时的金戈铁马。
夕阳西沉,为金陵城墙镀上一层血色余晖。水师战船、亲军营垒、北上援军、凤翔殿前司,各路人马在各自的轨迹上奔涌前行。看似互不干涉,实则被一张无形的权力巨网紧紧缠绕。陈琅深知,这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安宁——杨延玉志在收服吴越,李重进力图稳定江南,赵匡胤觊觎后蜀,柴荣死守幽云。这场关乎大周命运的多线博弈,即将迎来惊心动魄的终局。
他转身走下城头,石娃紧随其后。远处贡院内,恩科举子挑灯夜读的身影在窗纸上摇曳。那些寒门子弟眼中闪烁的希望,与江面战船的寒芒、亲军枪尖的冷光、暗处涌动的权谋,共同勾勒出大周未来的轮廓。而陈琅明白,自己所能做的,便是握紧秘察局的证据,守护江南百姓的生计,静待那场蓄势己久的惊雷,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