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有时候不知道他们爱的到底是我,或者只是他们的孩子,而这个孩子是不是我都无关紧要。所以……我想要离开他们,离得远远的。我只要定时给家里寄信,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很优秀就足够了。”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足够完美的孩子作为人生的延续,一个特定的对象来满足道德式的自我感动。
班尼迪克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正如永远得不到的称赞和责备。
也许阿弗纳兹德只是单纯地需要一个倾听者,想要将一些埋藏在脑海深处的东西说出来,“有时候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沉醉在自己的想象中。我渴望绝对的力量、我渴望俊美的外貌,渴望在所有人之上。没有人会忽略我的存在。”
“并且,我渴望能遇到一个人。他强大,漠视着世人却独宠于我。在他的羽翼之下,我不需要努力、不需要烦恼,一切的障碍和挫折他都会为我扫清。并不因为我是他的什么人,而只因为我是班尼迪克。作为报答,我愿意为他献出一切。”说到了这里,阿弗纳兹德伸手抓住了胸前的十字架,语气很是自嘲,“但我知道那样的人永远不会存在。”
童年的经历看似只是人生中无关紧要的,却又确确实实是禁锢着阿弗纳兹德的枷锁。就算再没有双亲的督促,他也无法不使自己沉醉在修行中,但那种近乎折磨的强度绝不止是源于对魔法的沉迷。
没有人说过可以休息,没有人说过你还是个孩子,也没有人说过你可以依靠我们,只有那句母亲以为他不曾听到过的“以后只能靠他自己了”鞭挞着他前行。父母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和言行举止都在暗示着一个事实:他们总会离开,他注定孤独。
所以阿弗纳兹德不敢停下,哪怕情绪崩紧如将要断裂的细线。
“我很疲惫。”他的声音放得极轻缓,像是呢喃一般说道,“活着这件事让我感到很疲惫。事实上我并不想活着,但是却又不能不活着,为了给予我全部爱意的父母。但是我知道他们不会理解我的心情,所以我只能依附在虚幻的白日梦中,汲取着活下去的力量。”
“……抱歉。”珀斯菲尔斯轻声地说道。哪怕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阿弗纳兹德没有理会对方的道歉,沉默了一会,他忽然说道:“直到我遇到了光明神珀斯菲尔斯。”
被叫到名字的神明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
“他强大、恩泽世人,日光之下皆其子民。最重要的是——”轻笑一声,阿弗纳兹德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不存在的。”
“这是一个永远存在又永远不存在的人,所以我可以毫无负担地想象关于他的一切。我将我的妄想编织成冕冠,献给我的神明。”
教典上描绘出的光明神珀斯菲尔斯完全符合年幼的班尼迪克内心所有的设想,于是他毫无顾虑地将一切白日梦套用在想象中的光明神身上。
那道存在却又并不存在的影子日日夜夜地陪伴着他。进步的时候会夸奖他,挫折的时候会鼓励他,难过的时候会安慰他。在班尼迪克孤独无助的时候,温暖的阳光环抱住他,耳边是牧师曾吟诵过的光明教典:光明神会庇护他的所有信徒。
信仰带给他的作用无疑是巨大的。珀斯菲尔斯成为他前进的动力,在无处不在的陪伴下,父母的爱所带给他的巨大压迫渐渐地被稀释了。
阿弗纳兹德曾经指责过安德鲁。责备他渴求力量、祈求荣耀、追逐财富,却认为只要做到表面的虔诚,那么神主就必定会降下恩赐。
但在说出那样话的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却是有一丝心虚。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追随其实的并不是真正的光明神珀斯菲尔斯,而只是一道虚幻的影子,对方的身份是谁根本无关紧要。只不过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炙热的阳光,那么这道虚幻的影子就是光明神罢了。
闭上双眼,阿弗纳兹德在下一秒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就像是当日温暖的日光拥住了他。
珀斯菲尔斯并不愚蠢。他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的行动,伸出手将阿弗纳兹德揽在了怀里。
在这之前的无数次轮回中,阿弗纳兹德没有和任何人诉说过他自己的心情。因此哪怕珀斯菲尔斯清楚对方每一次生命的全部轨迹,却一直都不知道对方心里所想。
他只知道阿弗纳兹德将所有的信仰和爱意都投于光明神珀斯菲尔斯,却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光明神有那么大的执念。
那时候冰冷的死灵师并不信任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所信任。他依赖着“光明神珀斯菲尔斯”给予他的虚无缥缈的安抚活着,最终死去在神座之前,与其说是不愿意以不死者的身份亵渎纯白无暇的光明神,还不如说是他不愿意见到真实的珀斯菲尔斯。
踏上神界,意味着原本并不存在的光明神会存在。而阿弗纳兹德清楚地知道,这个真实的光明神,和他想象中的绝不可能一致。
那么,失去了维系生命的支撑,他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珀斯菲尔斯双臂牢牢地将阿弗纳兹德锁住,身体微微颤抖着,低下头将唇附在对方的耳朵上。他的双眸中是疯狂的占有欲,以及没有掩饰的后怕。
他一直以为阿弗纳兹德对光明神的信仰源于内心深处的善良。所以他看似早已将对方当做囊中之物,其实还是有着一丝不愿意承认的恐惧:光明神并非是对方想象中的纯善,他害怕阿弗纳兹德会抗拒真实的自己。但此时此刻,发现最终的真相是自己被当做了一个虚构人物的代替品,珀斯菲尔斯却根本不敢有任何愤怒,只觉得深深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