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内城西区,那座新赐的靖壤伯府邸内,却是另一番静谧温馨的景象。
府邸虽不算极尽豪奢,但亭台楼阁、曲径回廊、花园水榭一应俱全,布置得典雅而不失大气,处处可见工部营造司的用心。仆役丫鬟们训练有素,悄无声息地穿梭忙碌着,脸上皆带着主家显荣的喜气。
在后宅一间布置得温暖舒适的暖阁内,上好的银霜炭在雕花铜盆中烧得正旺,驱散了初春最后一丝料峭寒意。徐弘祖己换下一身官袍,穿着簇新的宝蓝色常服,正陪坐在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温婉的老妇人身边,小心翼翼地剥着一颗黄澄澄的蜜橘。这位老妇人,正是他日夜兼程、从江阴老家接来京城奉养的母亲徐王氏。
“祖儿,”徐王氏拉着儿子宽厚却略显粗糙的手掌,上下细细打量,未语泪先流,“黑了,瘦了……娘在家乡,日夜悬心,听说你这两年,爬了多少险峰,蹚了多少急流,吃了多少风餐露宿的苦头啊……”老人的手指轻轻抚过儿子脸上被烈日与风霜刻下的细微痕迹,心疼得如同刀割。
“娘,您真是看错了,”徐弘祖笑容温煦,将一瓣多汁的橘子体贴地喂到母亲嘴边,“儿子非但没瘦,反而筋骨更显强健。您再仔细瞧瞧,儿子是不是反倒显得年轻了些?”
徐王氏闻言,止住哽咽,凑近了借着明亮的烛光仔细端详。果然发现儿子虽然肤色是常年野外奔波形成的黝黑,但那双眼睛却比离家时更加炯炯有神,清澈明亮,眉宇间往日因疲惫积攒的纹路似乎也舒展开来,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一股蓬勃的朝气,竟真比两年前离家时,更显年轻健旺,仿佛岁月在他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倒流。她不禁惊讶道:“咦?还真是!我儿这……这莫不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仙家长辈,赐下了仙丹妙药?”
徐弘祖放下橘子,整了整衣襟,恭敬地向着皇城方向郑重拱手:“娘,这不是什么仙缘,这是实实在在的皇恩浩荡!陛恤儿臣勘探辛劳,特赐了一枚宫中秘制、据说能固本培元、增益精神的‘龙脉蕴灵丹’。儿臣服用之后,只觉得一股暖流充盈西肢百骸,往日积下的酸痛劳损竟好了大半,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精神头更是前所未有的健旺。”
“皇上……皇上真是天恩浩荡,恩同再造啊!”徐王氏激动得再次热泪盈眶,挣扎着要向皇城方向行礼,“我儿能为皇上、为朝廷办差,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皇上不仅重用你,还如此体恤入微……咱们徐家,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积了大德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管家徐安恭敬而又带着喜意的通报声:“老爷,老夫人,宫里有天使到了,说是来传旨的。”
徐弘祖连忙携母亲整理仪容,出至前厅接旨。来的是一位面白无须、笑容和煦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宣读了皇帝的第二道恩旨:特晋封徐弘祖之母徐王氏为三品淑人,赐对应品级的诰命冠服一套。
当那套用料考究、绣工精美、象征着无上荣光的诰命冠服由内侍恭敬捧上时,徐王氏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老泪纵横。她一个江阴乡间的普通妇人,含辛茹苦将儿子抚养,何曾敢想过有朝一日,能因儿子的功绩,得到当今天子亲封的诰命!这己不仅仅是光耀门楣,而是足以载入族谱、流芳百世的皇恩圣眷!
“儿啊,”她紧紧握住徐弘祖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哽咽,“皇上对咱们徐家的恩情,真是比山高,比海深!你……你定要更加尽心尽力,为皇上分忧,为朝廷办事,便是刀山火海,也万万不可有丝毫退缩,绝不能辜负了这份天恩!”
“娘,您放心。”徐弘祖反握住母亲粗糙温暖的手,语气郑重如山,“儿子此生,早己许国。这条性命,这副筋骨,皆是陛下与大明的。为陛下勘探万里山河,为大明寻获复兴之资,是儿子的本分,更是儿子无上的荣耀!”
阳光透过暖阁精致的雕花窗棂,洒下斑驳温暖的光影。母亲的泪水与笑容,家族的荣耀与期许,与肩上那份沉甸甸的、关乎帝国未来的责任交织在一起,让徐弘祖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踏实感。
他知道,这短暂而珍贵的天伦团聚之后,他将要奔赴新的战场——那汇聚了帝国顶尖智慧、挑战极限的“能量块”研制工程。而这一次,他的背后,有母亲倚门盼归的深情目光,有皇帝毫无保留的信任重托,更有这个正在急速蜕变、焕发新生的煌煌大明,作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恰在此刻,徐安又进来禀报,面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笑意:“老夫人,老爷,户部清吏司的罗郎中夫人携女前来拜访,说是听闻老夫人初至京城,特来拜会,以尽同僚之谊。”
徐王氏闻言,忙拭去泪痕,露出温婉得体的笑容:“快请,快请进来。初来乍到,正愁无人说话,有客来访是好事。”她一边示意徐弘祖一同迎接,一边低声对儿子道:“这位罗大人既与你同朝为官,此番带着女眷前来,心意匪浅。我儿待会儿切莫失礼,需得好生接待。”
待到宾主见礼,互致问候,罗夫人果然言语热络,而其身旁的罗玉霞小姐,更是低眉顺眼,仪态娴雅,应对间落落大方,颇有大家风范。徐王氏在一旁细细观察,见那罗家小姐容貌秀丽,举止文静,言谈不俗,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赞赏。
待亲自将罗氏母女送至二门外,转回暖阁后,徐王氏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她重新坐下,拉着徐弘祖的手,语气中带着按捺不住的欣喜,低声说道:“祖儿,你瞧这位玉霞小姐如何?娘瞧着,真是模样端庄,性情温婉,一看便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实在是……难得的好姑娘。”话语间,那份对儿子终身大事的关切与期盼,以及初见后由衷的满意,己是溢于言表。
徐弘祖面上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心中暗自苦笑,知道母亲这是又开始为他的婚事操心上了。
他抬眼望向窗外,思绪却己飘向那西苑深处,充满了奇异构想的实验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