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脸色怪怪的,从包里掏出块……嗯……板砖一样的东西,黑乎乎的,还会亮!嘴里还嚷嚷什么……‘有间谍’?搞什么嘛!”
她突然咯咯笑起来,指着自己鼻子,带着醉后的憨傻,“间谍?好像我确实是中共间谍!”
唐山海与跟出来的徐碧城,乃至屋内的杜师傅等人皆被这醉话逗笑,却又因那“间谍”二字心下酸楚。
“我本来想跑!他拽着我!然后突然就围上来一群人!”她继续兴奋地比划,眼睛在酒精作用下亮得惊人,“我看他们衣服上写着……‘中国人民警察’!我就乖乖跟着走啦!他们告诉我,这里是——新中国!”
说到“新中国”三个字时,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信念。
“他们说!我们成了世界强国!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小鬼子也被我们赶回老家了!赶回老家了!”她反复说着,笑着,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的手臂上,滚烫灼人。
她说得眉飞色舞,却又泪如雨下:“唐山海!我好开心!现在一点也不怕死!你让我再死一次,我保证眼都不眨直接往坑里跳!你信不信!”
她醉得厉害,话语颠狂,却字字砸在他心上。他看着她又哭又笑畅想那遥不可及却仿佛触手可及的未来,滚烫眼泪蹭湿他衣襟,那炽热情感也熨烫进他胸口。唐山海眼眶不由湿润,喉头哽咽。
他收紧手臂,稳着她乱蹦的身子,声音沙哑地哄:“信信信。”
“你好敷衍!”郭走丢不满嘟嘴,作势要往地上躺,“我等下就跳给你看!”
唐山海连忙揽住她肩,将她圈在怀里,声音无奈纵容:“我信我信!还有,不准再提那个字,大过年的,不吉利。”
“唐山海同志!”郭走丢仰起红扑扑的脸蛋,义正辞严指着他,醉眼朦胧却努力严肃,“你那都是……封建迷信!”
说完,自己先撑不住,趴在他怀里咯咯笑了起来,浑身发软。唐山海好脾气地应着,看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兴奋地喋喋不休,便小心地用手帮她托着脑袋。
他的指尖拂过她汗湿的额发,划过她因激动和酒精而泛红滚烫的脸颊时,忍不住用指腹近乎贪婪地抚了抚。
软软的,带着生命的温热。与地下室里那个冰冷苍白的她,判若两人。
她终于抵不住强烈的困意和酒劲,趴在他怀里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沉沉睡去,嘴里还无意识地嘟囔着“新中国……强国……真好……”
唐山海维持这怀抱的姿势,久久未动。
心口被一种极饱满滚烫的情绪充斥,酸涩,欣慰,震撼,难以言喻的柔情。
不知那是她日思夜想的投射,还是冥冥中的预示。但那一刻,她眼中迸发出对那个“新中国”毫无保留的热爱与信仰,深深击中了他。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极轻极郑重地道:“郭走丢,不准再走丢了。”
徐碧城悄无声息转身上楼,心中那点执念彻底消散,只剩释然与祝福。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也是极好的。
杜师傅与孙大娘收拾完厨房出来,见郭走丢趴在唐山海怀里睡得香甜,皆露出了然又慈祥的笑容。
杜师傅压低声音,带着笑意:“这丫头,高兴坏了,也累坏了。快抱她上去睡吧,这儿凉,仔细着了风寒。”
孙大娘也道:“是啊,山海,辛苦你了。给她盖好被子,床头柜上有温着的蜂蜜水,要是半夜渴了能喝一口。”
唐山海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
她很轻,没什么分量。
他步伐沉稳地踏上通往阁楼的楼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脱掉鞋子,仔细盖好被子。他在床边伫立片刻,就着窗外透进来的稀薄天光,凝视她恬静的睡颜。
他蹲下身,平视她恬静睡颜,手指情不自禁抬起,轻柔碰了碰她的脸颊。
“新年快乐,郭走丢。”他低声说。
而后转身,轻轻带上门。
楼下,属于旧时代的最后一个除夕,即将过去。而楼上,那个关于崭新未来的梦,正香甜。
窗外的天空,墨黑中已隐隐透出一丝晨光熹微。
天,真的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