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只觉胸臆之间窒闷难当。他索性不再多想,径直睡下。
烛火熄灭,寝殿内一片昏暗。他躺在床榻上,身上覆着柔软的衾被,可骨子里却有丝丝缕缕的凉意,让他觉得孤单,觉得怅然。
萧凛不自觉地伸出手向身侧探了探,仿佛还像往日一样,能够握住她的手。
可他却握了个空。属于她的那半边床榻,竟连半分温热也没有。
萧凛翻了个身面向里侧,茫然无依地睁着眼,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任由目光游移着。许久,他觉得眼底有些干涩,便闭上了眼。
视线被隔绝,可心底的思绪却如野草般疯长。他仿佛又看见了容棠被腹痛折磨到苍白憔悴的面容,听见了她时不时低低发出的痛呼声,感受到了她额角大滴大滴落下的汗珠,她急促的呼吸和极力忍耐疼痛时的啜泣。
萧凛霍然睁开眼,觉得心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左拉右扯着,渐渐烧起了一团焦灼而急躁的火,让他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他坐起身,拂开帐幔,眼底一片幽暗。
*
长乐宫。
寝殿内静悄悄的,若是仔细听,便能听见有两道一轻一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其中一人大约是睡着了,呼吸轻柔绵长;而另一个人则似乎是思潮起伏,因而呼吸也有些焦躁。
萧凛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伫立良久,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他怎么会深更半夜像个居心叵测之人一样偷偷摸摸来到了这里,却又不忍心叫醒她,而像柱石一样立在这里,默默地注视着她。
他暗恼,自己身为天子,都得了别人的“讨厌”了,竟还这般不知羞地凑上去,何必呢?
可是一听见她身体不适的事情,他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满脑子都在想她会有多么难受,恨不得插翅飞到她身边。
萧凛沉默了很久,才缓步走向床榻,拨开纱帐。他的目光停顿了一下,才带着几分试探和迟疑,落向了熟睡中的人。
她微微蹙着眉,似乎在睡梦中也有些难受。她的唇紧抿着,唇瓣上甚至还有淡淡的齿痕,显然是因为强忍疼痛而咬出来的痕迹。
萧凛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色,心仿佛被揪了起来。他定定地瞧着她,终究是忍不住抬起手,慢慢地抚上了她的面颊。
掌心触碰到她的那一刻,萧凛只觉得心中空了的那一块须臾之间便被她的温度填补上了。原来不论他如何生气、如何烦躁,她都总能轻易抚平他心中的郁郁之气,让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堵塞在胸口的那股浊气悄然散开。
他低眸看她,心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又爱又恼。可虽然恼她,他却还是忍不住来看她,还是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
堂堂一国之君,竟为了一个“讨厌”自己的妃嫔而深夜潜入宫中,做贼般前来看她,真是可笑至极!
萧凛逼着自己移开目光。然而就在此刻,他却忽然听见睡梦中的人发出一声断断续续的呻吟。
如同被冷雨浇了个透,他慌忙转过头去,却见本自熟睡的容棠有些难受地动了动身子,蜷缩了起来,手臂也本能地垂落,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按在那里。她眉头紧蹙,像是被那疼痛折磨得难受至极,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看着那张素来明艳的脸庞有些发白,萧凛心口一疼,不自觉便伸出了手,落在了她腹上,灼热的掌心轻柔地按在那里,画着圈揉着,力道适中,动作熟练,显然已经做过了千百遍,习惯早已成了自然。
揉了许久,他放缓了动作,开始用掌温为她暖着,希望借此能缓解她的疼痛。直到容棠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面色也恢复如常,萧凛才收回了有些酸痛的手,替她拢好衾被,捋顺她的鬓发。
他盯着黑暗中的她,口唇微动,无声地问出了一句话。
然而睡梦中的人不可能回答他。萧凛扯了扯唇,疲惫地叹了口气
福宁殿,药味弥漫。
萧凛昨日不知怎的受了些风,原本也不打紧,但许是他最近心绪不宁,以至于身子也变弱了,被这点风寒扰得竟发起了热,还有些咳嗽气喘。
陆豫放心不下,特意差人去请了伍越进宫。伍越把脉后说他并无大碍,只是虽已解了毒,但年少时的病根毕竟盘桓许久,以至于还是有些体弱,因此这点风寒也不能掉以轻心,而要好好静养。
萧凛本就心烦意乱,闻言便吩咐了不见任何人,独自闷在殿内养病。
这一日傍晚时分,他服了药,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不知是哪个宫人前来送药或是奉茶。
“退下。朕说过不想见任何人。”萧凛强压烦躁,剧烈咳嗽了几声,道。
那人听了他的话,居然还不曾离开,反而更加走近了一步。萧凛心头怒气上涌,暗道福宁殿中何时有这么没眼色又胆大的宫人,顿时睁开眼,欲要发火,却在对上那人时蓦地怔住。
他觉得眼前似乎一阵晕眩,不得不闭上眼,抬手揉了揉额角缓和几分。再度睁开眼,她却还是静静站在那里,用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看着他,红唇轻启,低柔地唤道:“陛下,你还好吗?”
只不过是听了这么一句话,萧凛便觉得心中的酸楚更甚。然而这酸楚之外,竟还浮起一丝隐秘的欣喜——她果然还是在意自己、关心自己的。
可这个念头刚刚掠过脑海,萧凛又再度回忆起了她说过的那些话,想起自己曾经那自作多情的模样,目光倏然转寒。
她亲口说了不爱自己,甚至讨厌自己,如今又为何要关心他?她是为了权势尊荣还是家族地位,才不得不来亲近自己吗?
想到这里,萧凛心中那点柔情顿时烟消云散。
“出去。”他强行按捺住去看她的冲动,冷冷道。
容棠眨着眼睛看他:“陛下要赶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