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尔达夫人抬起眼,目光从镜片上方投过来。「怎么了,埃莉诺?这半天也没听你吭一声。」
埃莉诺轻轻放下炭笔,轻轻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姑妈,我只是……有些担心将来。」她抬起眼帘,目光里漾着真实的忧虑,「您知道的,我的嫁妆比不上其他家庭的小姐。那笔钱,若是只放在那里,坐吃山空,我怕……我怕将来不仅不能体面地生活,恐怕还要长久仰赖姑妈您的接济过日子。」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点难堪,「我不想那样。」
玛蒂尔达夫人摘下眼镜,用绒布慢慢擦拭着镜片,眉头微蹙。「女孩子家,想这些做什么?找个好归宿才是正经。」
埃莉诺的声音滞了一下,然后轻柔却坚持地说,「归宿固然重要,可若自己手里没有一点能生钱的本钱,将来在夫家腰杆也难以挺直。姑妈,我不想只做个伸手要钱的人。我想学着管钱,不仅管住,还要让它能生出钱来。」
「哦?」玛蒂尔达夫人重新戴上眼镜,仔细打量着埃莉诺,「那你打算怎么做?」
埃莉诺微微垂下头。「我……我还没想好。所以才烦恼啊。」
她的话语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与渴望。
就在这时,客厅门被轻轻推开,伊迪丝小姐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她听到后半段对话,将茶杯轻轻放在玛蒂尔达手边,顺势接话道:「埃莉诺这么想,也不是全无道理。现在外面,确实有些人家的小姐,想法很新潮呢。」
玛蒂尔达夫人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又听到什么闲话了?还劳驾你端茶来讲。」
「倒不是闲话。」伊迪丝在姐姐身旁坐下,「就比如哈里森家那位二小姐,您记得吗?她前阵子竟悄悄弄起了手工香氛的小生意,听说在相熟的姐妹圈里卖得还不错,自己攒下不少私房钱呢。」
她语气一转,带上些许唏嘘,「还有可怜的露西尔·格兰特,嫁人时嫁妆不算少吧,可夫家后来破了产,她自个儿又不懂经营,坐吃山空,如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听说连像样的礼服都置办不起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关切地看向埃莉诺,「我们布鲁克家底子还算厚实,可埃莉诺……她多为自己打算些,总不是坏事,学学如何让钱活起来,总没坏处。」
玛蒂尔达夫人沉默地呷了口茶,目光落在袅袅升起、不断变幻形状的热气上,似在思索。「哈里森家的小姐……她那个香氛生意,是怎么做的?谁在帮她打理?」
伊迪丝见姐姐似乎听进去了,便将自己打听到的细节一一道来,无非是找了可靠的帮手跑腿采买,联系了些信誉尚可的原料商,只在相熟的女士圈子里低调售卖,并不张扬。
「听起来,倒也不算复杂。」玛蒂尔达夫人沉吟道,「若是埃莉诺真想试试,总得有个绝对稳妥的人从旁协助,出出主意,看着点账目,跑跑腿。这样的人,可不好找。」
伊迪丝目光微闪,状似无意地说:「说到稳妥,咱们家里不就有两个现成的吗。」
「弗里曼小姐?不行!」玛蒂尔达立即否定,语气斩钉截铁,「她是我的左右手,离不开。你说两个,第二个是谁?」
「安妮啊!她毕竟识字,又挺机灵……」
玛蒂尔达夫人没有立刻接话。她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客厅里一时没有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既然你有这个心,埃莉诺,那就去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拿个切实可行的章程给我看。」她顿了顿,像是经过了一番权衡,才补充道,「若是需要个跑腿、帮你打理的帮手……那个叫安妮的女仆,暂且用用看也无妨。」
埃莉诺眼中立刻焕发出光彩,她努力克制着上扬的嘴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谢谢姑妈!」
玛蒂尔达夫人摆了摆手,示意话题到此为止,随即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账册,垂眸看了起来,一副心思已回归正务、不再关心它事的模样。
埃莉诺和伊迪丝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抹竭力掩饰的喜悦。
待埃莉诺轻手轻脚地离开客厅,房间里只剩下姐妹二人时,伊迪丝才凑近玛蒂尔达耳边,声音放得极低:「姐姐,就当让孩子历练一下也好,总比将来什么都不懂要强。」
玛蒂尔达和伊迪丝认真对视了一会儿。她语气笃定,带着一丝了然,「你们提前对好台词了吧。别以为你们眉眼间的官司我没看出来。」
伊迪丝脸上并无被说破的尴尬,只是微微一笑,转而拿起埃莉诺留下的素描本,悠闲地欣赏起上面的画作。
玛蒂尔达则起身走近窗前,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半晌,她低声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罢了,让她去碰碰壁也好。年轻人不吃点亏,不知道天高地厚。若真是不幸赔了些钱……我再私下给她添补上就是了。」
她微微蹙眉,思考着下一个问题,「可是,师出有名,事出有因。给安妮那丫头,安排个什么名头才合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