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直蹙眉沉思:“他什么时候才能来看我,要我等多久呢?”
花颜真的被她无辜的眼神骗过,以为她只是像太极宫、兴庆宫里面住的王妃、娘娘一样看似不在意,其实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夫君为何还不来陪自己。
花颜道:“恐怕得等上十几日,听说洛阳那边的战争很严酷。”
徐直愤然骂道:“骗子。”
花颜神色一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不是在骂自己。
夜里徐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她披衣起身,推开门来到前院的佛塔下,除夕刚过,长安城到处都点缀着灯,即便她站在院子里,也能感受到外面的花灯是如何明亮,红烛流溢的彩光是如何辉煌,佛塔有九层,高百尺,层层点满蜡烛,蜡烛外覆着金箔,在风里摇摇晃晃,整个佛塔的影子也摇摇晃晃,塔顶有梅花飘落,徐直抬起头,隐约能看到塔上的盆景,梅树盘曲蜿蜒的枯枝,交错着手臂向长安伸出了手。
今夜无风无月,无雪无星,她尝试着去解佛塔门前的锁链,锁链倒也没上锁,徐直借着灯,得以登上这百尺高楼,塔刹上的铃铛响个不停,如同流水一般叮叮咚咚的声音,西边就是天子所居的皇城,静静地蛰伏在黑暗里,像沙漠深渊里的海市蜃楼,像一场一触即逝的梦。
站在最高处的人,会忘记时间,失去自我,迷失在纸醉金迷里面,以为所有的地方都跟这里一样交相辉映,歌舞升平。
徐直也忍不住想,东方的战争真的很严酷吗?她从马邑到长安一路上看到的那一切,莫非是她的幻觉,她渐渐有些搞不懂,她去戳自己胸前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痂脱落,没有疼感,但是心里的痛是切切实实的。
她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是在为阿回悲哀,还是为所有跟她一样的可怜的百姓,亦或者是为天底下迷惘的人人。
莺娘和花颜睡在隔壁的耳房,她们听到动静,赶紧起身,出来一看正堂的门开着,里面的人果然不见了,就提着灯笼四处寻找,佛塔是寺庙里最高的建筑了,她们不期然地往低处望望,往高处瞧瞧,终于在塔刹下面看到一点黑影。
两个人要吓坏了,叫醒了寺庙里的主持、监院,一起上来寻她,催促她回去,徐直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我只是上来看看,并不打算跳楼。”
花颜道:“可是夫人,你站在这里哭。”
徐直摸泪,“噢,因为我爱哭。”
“我想我阿兄。”
但是她一提到她的阿兄,他们全部很有默契地沉默不应了。
慧施主持好似她得了什么大病一样,合掌敛眸,对着她念了一段玄奥深妙的梵语,看似颇为痛心疾首。
莺娘把拿来的木屐帮她穿上,她还赤着脚呢,贴心地嘱咐她:“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着凉。”
这样兴师动众,徐直挺过意不去的,她扶着花颜的手,把脚伸进木屐里面,天河、塔刹、人和盆景在她眼里倒悬,变成一条斑斓交错的线,无论她怎么努力也睁不开眼,就这样晕在了众人面前。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躺在床上养病,医师判断她是感染了风寒,一时不适应长安的气候,可是总也不见好转,慧施主持每日过来为她诵经、讲经。
徐直不习佛教,觉得用强权压迫一位智者来教授一无所知的自己,是对别人的信仰的一种污蔑,她从床上撑起病体,颔首跟正在侃侃而谈的慧施法师说:“对不起。”
慧施连眼睛也没抬,神情没有丝毫动摇,似乎忘了世间的一切。
“何谓为喜?”
徐直以为他在问自己,但他很快自问自答:“有所饶喜,欢喜无悔。”
徐直已经阅览了他所举的经书,她在读书识记方面还算有所天赋,很快接下他的话:“菩萨欲依如来功德之力,当于何住?”
答曰:“菩萨欲依如来功德力者,当住度脱一切众生。”
他面对的实在是一个很善解人意的娘子,慧施睁开眼睛笑了。
安度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