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允坐在阳台的吊椅上,微风拂面,但他没有任何感知,只看见自己的裤腿被吹得微微摆动。
这是他自己的家,被严崇山评为家徒四壁的那一套。
此时,他家看起来还并不那么陈旧,阳台的地砖缝还没有因为长时间的风吹日晒而变色,盆栽郁郁葱葱地堆满阳台,一片生机勃勃。
有个女人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来了,那盘苹果被处理得很仔细,去了皮,切成适合入口的小块,女人笑吟吟的,她在闻允身边蹲下,拿牙签扎起一块,送到闻允嘴边。
和刚才心脏作痛时看见的幻象不一样,闻允对这个人再熟悉不过,这是他的母亲,一个温柔的女人,她和父亲是一对医生,都在公立医院上班。闻允查出先天性心脏病以后,母亲请辞了,在家里专门照顾他。
他乖顺地叼走了那块苹果,尽管它吃起来味同嚼蜡。
母亲含笑问:“小允在看什么呢?”
他指着地上一只团团转的小蚂蚁,含含糊糊地说:“它被困住了。”
当时下过一场大雨没多久,阳台上有未干的积水,那对人类来说微不足道的一片积水却成了难以跨越的汪洋,一只小蚂蚁在积水前摇晃着触须,它反复尝试想要通过,却总是失败。
母亲柔声提点:“你想帮他跨过去吗?咱们拿叶片给它搭个桥吧。”
闻允摇摇头:“植物也有生命……我不能这样帮它。”
闻允也就七八岁,照理来说对生死不该那么有概念,但他的心脏病让父母常常以泪洗面,尽管他们已经极力背着他,但闻允还是偷看过几次,他聪慧的小脑袋瓜无师自通了“死亡”是怎么回事,对万物枯荣开始产生了自己的想法。
话说完,他从吊椅上爬了下来,到客厅抽了几张纸巾,折身回来,将那片积水吸走了一大半。
小蚂蚁不会道谢,它只是摇头晃脑地爬走,就足以令闻允感到喜悦。
母亲微笑着,她酝酿好了一腔准备夸赞儿子善良聪明的说辞,但话还未出口,她先被电话铃声打断了。
她摸了摸闻允的头,将电话接起:“喂?怎么上班打电话来?”
“……什么?”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她有点激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看了闻允几眼,随即转身回到客厅,压低音量,声音遥远而模糊:“配型成功了?但是……你不怕被查吗?而且这也……太……”
电话那头的人又说了几句,母亲背对着闻允,闻允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像被人施展了定身术,长久地站在原地,最后下定决心一般说:“好,什么时候?”
“下午?这么快?……嗯,我知道了,我送小允过去。”
眼前一花,闻允已经躺在了病床上。
父亲握着他小小的手,既含安抚,又鼓励地说:“手术很快的,睡一觉就结束了,以后你就是健康的孩子了……不要害怕,好不好?等你好了,爸爸带你去游乐园玩,坐过山车。”
闻允想多看双亲一会儿,他太久没见到这样生动的父母了,因为年岁悠长而变得浅淡的思念之情在此刻无可抑制地复苏,他有许多话想对他们说:我后来遇见的人对我都很好,我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我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
但他身不由己地点点头,坠落感袭来,他转眼已经躺在了ICU病房里,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感受,胸口疼得要命,所有管子都让他觉得不舒服,他总是长时间地昏睡,偶尔醒来。
某次睁眼时,她看见一个小姑娘站在他的床边,神情有点呆。
她像是不能确认眼前的情况,嗫嚅地开口:“……哥哥。”
“你是我的哥哥吗……?”
女孩子……
闻允迷迷糊糊地想。是谁呢?他从来都没见过她,这是哪个亲戚的孩子?
他并不是每次睁眼都能看到她,她有些神出鬼没,有时候站在闻允的窗前,有时候蹲在床尾,有时候问他:“爸爸妈妈在哪里?”
体征稳定后,他被转入了普通病房,面对满脸关切的父母,他问:“那个经常来看我的小妹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