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的离开,像硬生生从凌曜的世界里抽走了一块最重要的拼图。
那个曾经会在他放学时等他,会在他兼职结束后陪他走过昏暗小巷,会在他难过时无声陪伴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林家别墅人去楼空,只剩下冰冷的铁门和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无声地宣告着一段过往的终结。
凌曜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不,甚至比从前更加孤独。
奶奶不在了,林澈也走了。他重新变成了那座孤岛,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名为寂寞的冰冷海水。
他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尊失去了大部分生气的精致瓷器。
在学校里,他几乎不主动与任何人交谈,课间也总是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要么埋头做题,要么就侧着头,静静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朔知道,他是在想逝去的奶奶,还有那个远在H市的人。
江朔将凌曜的变化尽收眼底,他看到凌曜日渐消瘦的脸颊,看到他眼底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淡漠,心脏就像被细密的针扎一样,泛起绵密的疼痛。
他知道,凌曜的沉默和消瘦,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林家的变故和林澈的离开。
而他,正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巨大的愧疚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日夜缠绕着他,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不敢靠近凌曜,甚至不敢与他对视,生怕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一毫的憎恨和厌恶——那将是他无法承受的审判。
他只能像一个卑劣的偷窥者,在阴影里注视着凌曜的一举一动,用这种自虐般的方式,惩罚着自己,也卑微地祈求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注。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伤而停留,转眼间,高二结束的暑假匆匆而过,紧张压抑的高三如期而至。
高三的教学楼仿佛自带一种低气压。空气里弥漫着油墨试卷的味道,课桌上堆砌着越来越高的复习资料,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数字每天都在无情地递减。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焦虑,行色匆匆,讨论的话题也几乎全都围绕着分数、排名和志愿。
这种氛围反而成了凌曜最好的保护色。
他将自己彻底沉溺于学习的海洋中,用繁重的课业和一道道难解的习题填满所有的时间缝隙,试图以此来麻痹那颗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和负罪感中煎熬的心。
他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他的成绩本就优异,在这样近乎自虐的努力下,更是稳居年级前三,成了老师口中冲击顶尖学府的希望。
然而,身体的透支是显而易见的。
他本就偏瘦,现在更是清减得厉害,校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脸色也总是带着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
低血糖的症状似乎也比以前更频繁了些,偶尔在课间,他会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林澈以前常备的那种水果糖,默默含在嘴里,然后继续埋首于题海。那甜味,短暂地刺激着味蕾,却丝毫无法温暖冰冷的内心。
每天晚上,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都已接近十点。同学们三五成群地结伴离开,喧嚣声很快散去,校园重归寂静。
凌曜总是最后一个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独自一人走出空旷的教学楼,融入A市初冬清冷的夜色中。
从他学校回家的路,有一段不算太长但灯光昏暗、行人稀少的小巷。以前有林澈陪着,这段路总是显得短暂而安心。
而现在,独自走在这条路上,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每一个暗影都似乎潜藏着未知的危险。凌曜并不害怕,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单。他会下意识地裹紧单薄的外套,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那个同样冷清的小屋。
而他不知道的是,从他走出校门的那一刻起,一个身影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江朔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凌曜发现,引起他的反感和厌恶;也不敢离得太远,生怕凌曜出一点意外。他就这样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守护着前方那个对他而言如同月光般皎洁却遥不可及的人。
看着凌曜单薄的背影在夜风中显得有些瑟缩,看他快步穿过昏暗的巷子,江朔的心就揪得紧紧的。这成了他每天雷打不动的仪式,也是他一天中唯一能感到一丝近乎扭曲的“安心”的时刻。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点他心中那噬骨的愧疚和无法言说的牵挂。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夜。
凌曜像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走到巷口时,他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过身。
一直跟在后面的江朔完全没料到凌曜会突然回头,躲都来不及,一下子暴露在了凌曜的视线里。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昏暗的路灯下,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江朔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和尴尬,他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这看起来像个变态跟踪狂的行为。
然而凌曜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露出惊恐或愤怒的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朔,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了然。
过了几秒钟,他率先开口,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江朔,”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知道的事实,“别再跟着我了。”
江朔的心猛地一沉,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凌曜继续看着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我上次已经说过了,我原谅你了。所以,你真的不必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