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送凌曜回到那栋老旧居民楼的楼下时,雪已经下得小了些,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零星的鞭炮声,提醒着这仍是守岁的深夜。楼道里的声控灯大概是坏了,漆黑一片。
“就送到这里吧,”凌曜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林澈,解下脖子上那条还带着彼此体温的围巾,递还给林澈,“谢谢你,林澈。”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雪花落在他柔软的黑发上,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让他平日里清冷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许多。
林澈接过围巾,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凌曜微凉的手指,一股电流般的悸动瞬间窜过全身。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微笑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快上去吧,外面冷,奶奶该等着急了。”
凌曜却没有立刻转身,他站在台阶上看着林澈,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墨色眼瞳里,此刻映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仿佛有星辰闪烁。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酝酿着什么,然后,用很轻但无比认真的语气说:“今天……是我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除夕。”
林澈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看着凌曜眼中罕见流动的光彩,觉得之前所有的准备和等待都值得千金。
然而,下一瞬发生的事,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期。
凌曜说完,忽然极快地、带着点笨拙地向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抱了他一下。
拥抱很轻,一触即分,快得像是林澈的幻觉。但那份短暂的接触,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混合着夜雪的清冷,却像烙印般刻在了林澈的感知里。
“晚安,林澈。”凌曜松开手,后退一步,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迅速转身,快步走进了漆黑的楼道。
林澈僵在原地,直到楼上那扇熟悉的窗户亮起温暖的灯光,他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
巨大的狂喜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他猛地捂住嘴,低低地欢呼一声,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在原地蹦了一下,然后才压抑着激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
与这喜悦形成残酷对比的,是远处一条肮脏、堆满杂物的暗巷深处。
江朔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砖墙,身上落满了雪,几乎成了一个雪人。他眼睁睁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看着凌曜对林澈露出的那个他从未见过的、明媚张扬的笑容,看着那个轻如羽毛却重如千钧的拥抱。
当凌曜的手臂环住林澈时,江朔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然后残忍地撕裂。剧烈的钝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连愤怒都变得奢侈。
他只能像一尊腐朽的雕像,僵在原地,任由绝望和寒意将他寸寸冻结。
为了能当面对凌曜说一声“新年快乐”,他晚上十一点就鬼使神差地开车来到了这里。他不敢上楼,也不敢按门铃,只是像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守在楼下,仰头望着凌曜家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
将近零点时,他鼓起勇气,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凌曜的电话。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漫长而单调的“嘟——嘟——”声,直到自动挂断。
无人接听。
房间的灯明明亮着,他肯定没睡。为什么不接电话?是出门了吗?如果出门了肯定还会回来的。
他就这样抱着渺茫的希望,一边不停地跺着脚驱散寒意,一边死死地盯着那扇窗户,从十一点等到凌晨一点。雪花落满他的肩头,寒冷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却感觉不到,因为心里有期待。
当他终于快要被冻僵,准备带着满腔的失落和自嘲离开时,却看到了那两个并肩走来的身影。
是林澈和凌曜。
那一刻,江朔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慌乱和羞耻感。他像一只打了败仗的丧家之犬,下意识地、狼狈地躲进了旁边这条肮脏的小巷子里,生怕被他们发现。
凌曜脸上那种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江朔的眼底。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凌曜,原来他真正开心时,是这样明媚张扬,耀眼生动。
而这一切,都源于他身边的林澈。
凌曜上楼了,房间的灯光熄灭,整个城市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可江朔却没有离开。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巷子里,任由雪花覆盖全身,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他望着那扇漆黑的窗户,心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无边的寒冷和那个不断回放的、凌曜拥抱林澈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