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固执地钻入鼻腔,带着医院特有的熟悉感。
凌曜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才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先是模糊的一片白,继而慢慢聚焦,勾勒出校医室熟悉而简陋的天花板轮廓。
阳光从西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斑,提醒他时间已近黄昏。
意识如同退潮后裸露的沙滩,逐渐清晰。
随之而来的是身体深处传来的抗议:头颅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箍住,闷闷地胀痛;四肢百骸则充满了过度透支后的酸软和沉重,每一个关节都在诉说着疲惫。
记忆的碎片开始拼凑——喧闹鼎沸的操场,仿佛没有尽头的猩红色跑道,肺部灼烧般的窒息感,以及冲过终点线后那瞬间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失重……
他晕倒了,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个认知让他微微蹙起了眉,不是出于羞赧,而是对自己身体不争气的一丝懊恼。他习惯了一切靠自己,包括承受痛苦,而晕倒,无疑是一种失控。
他偏过头,目光落在床边的椅子上。
林澈坐在那里,背脊挺直,正安静地看着书,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显得格外沉静温和。
“林澈……”凌曜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
林澈立刻抬起头,合上书,眼中漾开毫不掩饰的欣喜:“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身体下意识地前倾,语气里的关切真切而温暖。
凌曜轻轻摇了摇头,动作有些迟缓。他用手肘支撑着,试图坐起来。
林澈见状,连忙起身,小心地扶住他的肩膀,帮他在背后垫好枕头。他的动作轻柔而稳妥,带着一种自然的体贴。
“现在几点了?”凌曜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问道。
“快下午五点了,”林澈看了眼手表,温声回答,“你睡了差不多三个小时。”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递到凌曜面前,“喝点温水,校医说你脱水也比较严重。”
凌曜接过杯子,指尖触碰到温暖的杯壁。
他小口地抿着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些许舒缓。
晕倒前那个短暂却有力的怀抱记忆,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抬起眼,看向林澈,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是你……送我来的?”
林澈正在拧紧保温杯盖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迎上凌曜探究的目光,那双清澈的墨色眼瞳里映着自己的影子。
然后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权衡措辞,然后才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开口:“是江朔送你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精致保温饭盒,打开盖子,里面是炖得香气浓郁的鸡汤。
他拿起小碗,小心地盛了一些,递给凌曜:“也是他送来的汤,校医说你需要补充营养和能量。”
“江朔?”凌曜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伸出去接碗的手,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明显地停顿在了半空中。
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是江朔那双总是带着阴鸷和嘲弄的眼睛,是那些层出不穷的恶作剧,是那种将他视为尘埃般地针对。
那个恨不得看他狼狈、看他出丑的人,怎么会……?
“怎么会是他?”凌曜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林澈寻求一个答案。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解。
林澈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他将汤碗又往前递了递,声音温和而肯定:“确实是他,当时他也参加了3000米,跑到终点的时候他就在你身后。”
凌曜看着那碗色泽诱人热气腾腾的鸡汤,却没有再接。
他收回手,放在白色的被子上,指尖微微蜷缩,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疏离:“谢谢,我不想喝。”
这拒绝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