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他人的心魔幻境中找出破绽,就如同在他人的主场作战,实非易事。幸而奚未央从来都有着足够的耐心,——即便他不知道,先前与他在一起的“心魔顾鉴”,究竟为何会突然心绪大乱;也不清楚在“心魔顾鉴”沉溺于幻境,将他单独锁在属于玄冥山顾鉴的幻境中时,“顾鉴”心魔中的心魔究竟是什么……这些都无妨,对于奚未央而言,那些东西他不知道,反而要比知道了来得强。
因为一旦他“知道”了,就一定会无法控制的分神,唯有什么都“不知道”,才可以真正的沉心静气,——从来能够攻破一个人最深处心防的,只会是那个人本身。奚未央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绝对的冷静与敏感,去静候那重重幻境之中,唯一一缕真实的涟漪显现。
当真实的顾鉴不再沉溺于幻象,而是对幻象感到痛苦,开始挣扎的时刻,便是奚未央捉住顾鉴心魔的最佳时机。
“别怕。”
奚未央抬手,幻境中的神念掏不出手帕这样的实物来,于是他便一点儿也不嫌弃的用指腹去抹顾鉴哭花了的脸,奚未央对顾鉴说:“从此以后,阿镜再也不用害怕了。因为你赢了。”
“你看——”
他抬起手臂,遥遥向着前方一指,引顾鉴看去,奚未央道:“阿镜,你战胜它了。你做到了,所以我找到了你。”
石台之上若有似无的黑紫色气息逐渐凝聚,隐隐化作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这人形看不清具体面目,身形体态却是与成年的顾鉴极为相似,顾鉴看得大惊,他下意识握紧了奚未央的手臂,“师尊,那是何物?!”
所谓的“原主顾鉴”,说白了其实只是一些破碎的记忆残片,就连残魂都不知道能否算得上,他本质与现在的顾鉴,应是一体的,所以顾鉴才会时不时的看见原属于对方的记忆。这也就意味着,不论那原主的情绪是爱也好、恨也罢,他都只是“顾鉴”,怎样也不可能会变成这种模糊的人形黑气,——那么,现在出现在顾鉴识海之中的这人形黑气,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不怪你不认得,亦对其一无所觉。”奚未央安抚的温柔握了下顾鉴的手,而后,他平静的吐出了惊雷之语,奚未央道:“此乃上古魔灵,绝迹世间已近万年,非古籍难觅其踪。我虽不知,你的体内究竟为何会被魔灵寄生,但所幸现在,它尚未与你开始融合,——阿镜,别怕,一切都还来得及。”
顾鉴:“!”
顾鉴的一颗心,随着奚未央所说的话直直往下坠,忽然又是猛地一个“急刹车”,他喃喃自语道:“上古魔灵……寄生……”
——难道,这便是他体内魔脉的真相?
想到那令“原著”中奚未央生挖他丹田的魔脉,顾鉴只觉头皮发麻,遍体生寒,他就好像拽着根颤巍巍并不牢靠的救命稻草一般,心提到了嗓子眼,说话嘶哑难听得可怕。顾鉴艰涩的吞咽着,他紧张得反复舔舐着自己干裂的嘴唇,迟疑几番,方才终于有勇气横下心来开口,顾鉴语无伦次的颤声问奚未央道:“那……来得及的话,我……师尊我,还有救吗?”
奚未央点头,他主动地抱紧了顾鉴,侧首轻声的告诉他:“别怕。”
顾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奚未央挖他丹田的时候,好像……也曾经和他说过“别怕”。
巨大的恐慌一瞬席卷而来,本来力竭的顾鉴,此刻却好像突然又来了劲儿,他冷不防猛地一把推开了奚未央,顾鉴气喘吁吁,而那立在远处,本不敢靠近的魔灵,它察觉到了时机,再度蠢蠢欲动起来,黑紫色的魔气弥散蔓延,眼看着就要沾染上顾鉴的皮肤——
“小心!”
奚未央反应极快,他一把扯住顾鉴的衣领,再反手一推,顾鉴尚且浑浑噩噩没有反应过来,身躯便已被奚未央轻飘飘的推开了十数步,顾鉴赶忙定住脚步,他用力的甩了甩自己沉重的脑袋,定睛向着奚未央与魔灵的方向看去,“师尊?!”
“分明已经现了原形的东西,竟然还敢放肆!”
“吼——”
石台之上的风愈发狂躁了起来,听在耳中仿佛可怖怪物的嘶吼,奚未央的衣袍被狂风鼓满,原本束着的发髻也被吹散,及腰的黑发在怪风下张牙舞爪的纠缠,奚未央缓缓的抬起手来,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长发捋开。
顾鉴险些以为自己是被风沙迷了眼。
——他记忆之中,原本属于奚未央的,那双多数时间安静深沉,温柔不显喜怒的眼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冰冷妖异的红瞳。
“找死。”
奚未央的袍袖被风刃割裂,他苍白修长的十指翻飞,瞬息已变幻了数道法印,倏地双臂一展,绯红色的长剑应召现身,被奚未央稳稳握在掌中,那剑剑身偏窄,瞧着却又好像要比寻常的剑更长一些,非刚非铁,似骨削成,魂与异香只消片刻,便迅速地由淡转浓,顾鉴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奚未央,不觉心神大震,——奚未央召了红妆,真正的……红妆剑。
神剑虽有灵,却终究是实形,无法应召于虚幻的精神识海,更不必说是他人的识海,唯独杀剑红妆,有别于其他所有神器。
红妆以其剑主身躯为鞘,血肉为养,乃是真真正正的“人剑合一”。
因此反而识海之中,奚未央所召唤出的红妆,方才是其最真实的模样。
不再苍白冰冷,而是被千年万年以来,剑下层层叠叠的鲜血浸染至绯红,哪怕相隔半座石台,顾鉴也能隐隐感受到属于红妆的灼烫,如人心头处的那一捧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