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未央道:“我自幼也算是自负,在修行一路上,除却险些修差了道之外,至今从未遇见过瓶颈。我也曾闭关过几次,无一不是胸有成竹,唯独这一回……天机奥妙不可道,我竟不知,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
凡可达天一境巅峰的修士,有哪个不想要成为千年来真正重登天仙境的第一人?奚未央终不能免俗,他亦有登临绝顶,俯瞰群山的志向。“悟”之一字何其玄妙,缘法稍纵即逝,奚未央很清楚,他若是不能够把握住此次机缘,那么他或许终此一生,都再与破境无缘,——他将会后悔终生。
“所以,你就要拿命去拼吗?!”
顾鉴听不下去了,他“噌”的一下坐起身,反握住了奚未央的手腕,顾鉴感觉自己现在很愤怒,却又只能强行压抑,于是便越发的没有什么好语气,“奚未央我问你,在‘死’和后悔之间,究竟哪个更重要!”
奚未央:“……”
就奚未央个人而言,他其实觉得都还好。毕竟,“人生在世,本来就是在不断地做出选择。往简单了看,无外乎是生死两条路:我若闭关破境,有可能会死,也有可能不会。而我若不闭关,我一定会清醒的活过后悔的一生。——这同样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与其余生悔恨成执念,倒不如现如今,我便将它彻底决断了。”
奚未央对顾鉴说:“阿镜,死亡本身,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人只要活着,就注定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困难,逃是逃不过的。诸事因果循环,你逃过了一次,业果却并不会消失,它或许暂且蛰伏,或许会转换形态,但它一定仍在未来等你。就好像我此次破境的机缘,若我不愿意面对,逃过去了,那么这机缘便会化作悔恨的孽缘,永远的纠缠着我,直至我被折磨的生出心魔……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阿镜?”
顾鉴:“……”
顾鉴听得明白,只是他仍旧不大愿意面对。
“就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了吗?”
奚未央道:“其他的选择,自然是有的。——但不是现在。”
“驻足不前,永远也得不到任何的答案,唯有你向前走过了此刻的难处,方才能够有机会,去探寻来路是否是柳暗花明。”
奚未央的确是不知道,自己此番闭关破镜的结局会是如何,然而就此刻而言,他并不畏惧于前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他尝试过了,便是无愧于己,无愧于心。
“确实,如果是为了玄冥山考虑、为了北境考虑,我身为首座,的确是不应该轻易闭这样的生死关。”
但若是仅仅只作为奚未央——“只作为我自己的话,我想要尝试一次。我同师兄说,我已许多年不曾任性过了,这一回,就请许我再任性做一次自己想要做的事。……他竟然答应了。”
陆离终究可以算作是这世上最疼奚未央的人。奚未央曾说,陆离不算他的“知己”,但陆离了解他、懂他,他们行在殊途,却中终将归于一处。——顾鉴想,如今看来,奚未央当初所说的,竟是一点儿也没错。
顾鉴缓缓地道:“听师尊所言,您果真是考虑了许多。——您考虑了北境,考虑了玄冥山,考虑了师伯,也考虑了您自己。可是师尊,在你的心里,我又在哪儿呢?”
“……”
奚未央张口正欲说话,却已经被顾鉴抬手捂住了嘴。说实话,顾鉴早就想要这样做了,奚未央这个人,有时候不开口说话,远远要比他讲大道理的时候可爱的多。
胆子都是越涨越大的,何况奚未央本来就惯着顾鉴。于是此时,顾鉴要不尊师重道起来,那可真是半点儿也不心慌。奚未央只听顾鉴道:“师尊,您暂且请先不要说话,弟子不想听。况且,您刚才已经说了这样多,徒弟都听完了,心里自然也有话要说。不如,您先静静心,听我说句话?”
奚未央:“……”
奚未央一下拉开了顾鉴捂着自己嘴的手,他低斥道:“你放肆!”
顾鉴听他这样说,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怕,甚至还笑了。顾鉴道:“我放肆就放肆,反正你马上也要去闭关了,除非你现在立刻马上一掌拍死我,要不然,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气大伤身,师尊,您现在,可不能随意动气。”
顾鉴半跪在床上,俯身去搂奚未央的肩颈,见奚未央好像并没有拒绝的意思,顾鉴的胆子便更大了。他贴着奚未央的耳廓,极轻声的同他道:“师尊,您若是为了我考虑考虑,便该好好地活着出关。——你知道的,爹爹娘亲,弟子全没有了。师姐师兄虽好,但终归他们才是亲姐弟。……师尊,你要记住,我只有你了。”
“所以,如果你死了的话……”
顾鉴很认真的在奚未央的耳边,一字一字的道:“那么,我就一无所有了。”
…………
第二天一早,沈不念顶着眼底的两团青黑出门,恰与对门的顾鉴面对面撞上。
沈不念原本以为,在他们这三个徒弟之中,就属顾鉴和奚未央最亲。如今,奚未央一闭关,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再相见,顾鉴理应是那个最难过、也最担忧的人,却没想到,顾鉴的脸上,不仅全无颓色,反而还神采奕奕,嘴里甚至还在哼着些不成调的小曲儿,直到抬眼看见了对面的人,他方才停下。顾鉴不客气的向着沈不念一拱手,满脸笑意的喊他:“师兄。”
沈不念:“……”
沈不念很费解的挠了挠头,他疑惑地问顾鉴:“镜子你怎么……怎么好像,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