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影懒散歪斜,百无聊赖看着人群,以手搭凉棚遮阳,漫声道:“户部侍郎赵世衡、户科给事中徐彩和等大人的奏请已被准奏,聚众喧哗、不服管束的,允许监临的科、道、部、属等官员根据实情进行弹劾,参送法司。”
话音未落,人群如潮水骤退,涌向四周。
黑影将额头的手放下,露出粟满楼热得黑红的脸,看着人群中半边脸血红的郎瑛,对着所有人指指点点:“若是被砸成痴傻儿,你们各家轮流接去奉养终身。”
金桂捧着簿子笔走龙蛇,正专注记录踏入大明后遇见的第一场斗殴,他身姿灵巧地在纷乱人群中穿梭,事无巨细,一一落纸。
“与我无关!我只是个看热闹的!”
“路过!纯属路过!”
慌乱的辩白声顿时四起,一哄而散。
围观人群四散,争闹的中心,只余陈冠及同行三人,以及郎瑛、裴停云等人。
此时,后湖管册官员刚从查册官厅议事毕,绯色、深绿色、青色的官服如彩云般迤逦而行。
一小吏指着郎瑛所在之处,低声禀报。
那些“云彩”略一停滞,又稳稳向前飘来,为首的户部侍郎赵世衡远远地瞥了眼,面沉如水,没什么表情,立在廊下。
小吏快步前来,对着众人说道:“侍郎大人,唤各位前去。”
歪着身子的粟满楼看清领头的人物,登时拽着金桂的衣领闪进树后,却被小吏眼疾手快挡下:“侍郎大人也让您也去呢。”
裴停云冷眼看着一片青衣中的一抹红,松了按在郎瑛额头的帕子的力道,他忽觉今日赵侍郎的目光过于锐利,心念微转,旋即了然,赵世衡曾是郎家小女的未婚夫婿,而自己虽与郎家女茶楼初会不甚愉快,终究已定下婚约。
于情,自己看起来是横刀夺爱。
于理,自己方有资格明媒正娶。
额头的力道一撤,四肢百骸的血液又重新流动,郎瑛吃痛,头脑也更清醒,这些天来,肺腑一直涌着燎不尽、扑不灭的柳絮,只需要听到关于阿兄的只言片语,便如星火坠入其中,顷刻间将所有理智焚烧殆尽。
血色入眼,猩红之中,她看向赵世衡,若想后湖行走顺畅,唯有依仗他的力量。
郎瑛需要赵世衡手中的后湖权柄,需要他衣襟间与阿兄如出一辙的四和香气,更需要利用这份曾令她心动的温柔……哪怕对方是她昔日倾慕过的人。
*
查册官厅中,后湖的主事官员依次左右坐定。
季逢春一见着闹事监生的郎瑛,岔气的肋骨又在隐隐作痛,手扶着圈椅,痛心疾首低呼:“莲六郎啊……怎么又是你?清晨刚顶撞福顺公公,砸破他的嘴;未及晌午,又被人打破头。幸而这祖洲足够广阔,否则你捅的篓子,早晚要将我沉入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