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茶香中,两人相对而坐。
向风捧着杯子,幽幽开口:“怪不得以前我们聊女孩子,你总是不接话。”
“我不接话是因为那种话题真的很无聊。”
“无聊吗?是有点无聊啦……”向风碎碎念道,“我真的好伤心……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怕我接受不了?”
“不是。”修理垂下眼睫,“我只是……不想失去最重要的朋友……”
“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人?”向风苦笑,“这种事确实没必要拿着喇叭到处宣扬,但至少,你该让我知道。你是我的好兄弟,无论你喜欢谁,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明白吗?”
修理喉结动了动,心中五味杂陈,想说点什么,却开不了口。
“感动得要哭啦?”向风瞧着他,忽然笑了,“竹子常说我说话不过脑子,刚才要是说了什么蠢话,你别介意。”
修理摇头:“怎么会呢。”
“你不说,肯定有你的考虑,我没资格说什么。但既然我现在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别憋着,尽管跟我说。”
热气洇上脸颊。修理低头抿茶,眼眶有些热:“嗯……我会的。”
曾经,他天真地以为,每个人都能像向风这样,接纳他人与自己的不同。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不同”,在有些人眼里,是瑕疵、是缺陷,甚至是肮脏的。
高一暑假发生的一件事,他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他和好友逛完音像店,正在排队结账,几个同班的男生恰好推门进来,与他们打了个照面。他们看到他手里拿着王家卫的《春光乍泄》,不由起哄道:“好恶心哦,两个男人……”
开学后,有关他的谣言,开始在班级间流传。好友为了避嫌,渐渐也与他疏远了。他成了大家眼中那个孤傲的、成绩优异,却有着怪癖的男孩。
无数个难眠的夜里,修理也曾设想过另一种可能:如果当时的自己能说点什么,或者装作满不在乎地加入他们的玩笑,说不定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可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有些事情,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因为有些玩笑,真的一点也不好笑。
这件事,在一个身心均在发生巨变的少年心中,或多或少地,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也许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他选择彻底封闭自己的内心——关上门,将所有的脆弱与不安,都锁在里面。
“明天四台手术……”向风打了个呵欠。
修理扫了眼挂钟:“去睡吧。”
“你呢?”向风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睡眠质量还是很差吗?你可要当点心。我们都是奔三的人了。去年有个师兄,就是连轴夜班,突然猝死。年纪轻轻,留下妻子和一对双胞胎,你说可不可惜。再不行,开点药吃吧。”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修理叹口气,“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师兄是个很负责任的人,真是可怜了他的家人。”
“睡了睡了。”向风突然站起来,“我可不想让竹子年纪轻轻就‘守寡’。”
修理笑笑:“那你别拖拖拉拉的,七年了,倒是赶快向竹子求婚呀。”
向风脚下抹油,一边走一边嘟囔:“我跟你说,生活中不能只有工作。要不你赶快谈个恋爱试试,听说抱着心爱的人,睡眠质量也会提高。就像我,从来没有失眠过。还有,早餐你别管了,我自己搞定。”
他溜进小房间,关上了门。
修理独自坐在餐桌旁,听着窗外的雨声,慢慢喝光茶水。
那小小的照片里,永远二十二岁的佟晓志,眼眉弯弯地望着他。
是谁,竟让晓志露出了如此幸福的笑容?而露出如此幸福笑容的晓志,又是怎么在2008年的春天,从楼顶坠落的呢?
大夜班后有一整个休息日,修理尽量让自己多睡了会儿。
小锅里,向风给他留了一颗水煮蛋。那家伙想必囫囵吞了个鸡蛋,灌下一杯冰牛奶,便草草“搞定”了早餐。
他对早餐也不怎么讲究,但有一个习惯——早起,必先泡一杯热茶。饮下茶后,口齿留香,方觉肠胃真正苏醒过来。
冰箱上贴着向风新留下的字条,就在昨夜他贴上去的宝丽来照片旁边:“宝贝儿,明天我要去露营,就不过来了。照顾好自己。”潦草字迹后,画着一颗大大的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