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的内心已经十分脆弱,却连一个孩子也来践踏,但我不想像林奈那样吼她,用自己的身高体重年龄去压服她,这个孩子这段日子来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少,受她那问题母亲的负面影响越来越多,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刻薄,原本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我却仿佛眼见她的灵魂一点一点受到侵蚀,可我自己现在也正在经受着灵魂的煎熬,实在没有更多的力量去拯救她。
麻烦还未结束,下午中一班的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嬉戏时摔作一团,在中一班轮值的桀丝带着其中一个孩子去清理伤口,这时吉姆在我旁边又摔了一跤,我关心地上前询问并帮他检查有没有受伤,他嚷嚷着胳膊疼,我发现他的胳膊上有几道浅浅的擦痕。
汉娜在不远处也看见了,问我:“吉姆怎么样?”
我将吉姆带过去给她看,汉娜说:“他的伤口要用肥皂水洗一下。”
我以为汉娜要带吉姆去洗,她却说“你带他去洗”,我倒也并不介意帮中一班这个忙,没想到汉娜又说:“你还需要填一张事故报告。”
在我看来吉姆的胳膊上只有几道很浅的擦痕,连破皮都没有,根本够不上写事故报告,觉得汉娜未免小题大做,况且我只是好心在帮中一班的忙,怎么现在这些全都成了我的责任?于是问:“我需要那么做吗?”
令我没想到的是,汉娜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冷酷,完全没有了平常的笑脸,语气强硬地命令道:“你必须这么做!”
我立刻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敌意,心知她虽然整天脸上笑眯眯,其实对于转移教室的事仍心存芥蒂,现在对我的任何违抗都分外敏感,对我的要求也格外苛刻,以后在她的监管下我的日子可要难过了。
我不再说话,拉着吉姆的手向院子外走,正好碰见桀丝回来,便将吉姆的情况告诉她,她看了一下,不以为意地说:“噢,没什么,这些都是旧伤,只是多了个小红点而已。”
“汉娜说他需要用肥皂水洗一下。”我趁势道,并不提是让我带吉姆去洗,见汉娜向这边走过来,又加上一句,“她说需要写一个事故报告。”
汉娜恰巧赶到,对桀丝说:“我让彦岚写个事故报告。”
桀丝板着脸:“这些都是旧伤,没必要写事故报告,我会带他去洗一下。”
汉娜在桀丝面前仿佛突然矮了一头,完全没了刚才对我的强硬态度,居然立刻满脸陪笑:“噢,我不知道是旧伤。”
我也连忙笑着对汉娜说:“桀丝比我更了解中一班的孩子。”然后赶紧走开了。
这下我算是彻底明白,这个幼儿园的许多事情根本没有清晰的标准可遵循,全在老师自己的判断和好恶,谁的声音大态度强硬谁就占上风,不过若是得罪了管事的又没人在背后撑腰,那就只能吃哑巴亏了。
庆幸方才巧妙逃脱,否则被汉娜支使折腾一番不说,还会吃力不讨好得罪桀丝,让她误认为我在插手她的事里外不是人——只是我无法理解,汉娜作为学校的第三号负责人怎么反倒对桀丝这样一个年轻的轮值老师敬畏三分,可以完全没有原则地即刻改变标准,也实在太荒谬了!
后来听曼妮在一次聊天时无意中透露,桀丝家住在邦狄家附近,从小和邦狄走得很近,高中毕业后邦狄让她来幼儿园帮忙打零工,就这样开始了她在这里的职业生涯,我那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一个小小的轮值老师在幼儿园可以如此兴风作浪、嚣张跋扈,连汉娜都对她恭敬有加,原来她背后站着的人是邦狄。
下班前特意找到汉娜,笑着向她解释:“下午关于事故报告的事我并不是想挑战你的权威,也不是不愿意写,只是我有些顾虑,不确定越权代中一班做事是否合适,因为我想桀丝应该比我对中一班的孩子要了解得多——我不想让你不高兴。”
汉娜立刻笑着回答:“噢,我没有不高兴,不过你的顾虑是对的,我后来也明白了,不过谢谢你对我说这些话。”
虽然我知道汉娜这些都是客套话,但还是明显感觉到她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不少——在这个幼儿园我用沉重的代价学到的一课就是:在众多玻璃心面前要及时解释、低头做人,以避免许多无谓的麻烦。
经历了这一切,回到家筋疲力尽,情绪糟糕到了极点,现在这所幼儿园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忍受,毫无任何乐趣和意义可言,感觉四面受敌,心灰意冷,我的世界阴云密布、暗无天日。
星期五孩子午睡时我和玛丽安单独在教室里,我向她请教:“如果看见其他班孩子受伤,而其他班老师不在场,那么代写事故报告是否合适?”
玛丽安回答:“代写报告是合适的。”
我又问:“如果孩子只是摔倒在木屑上,有很小的擦伤,要不要写报告?”
玛丽安说:“这些要依据老师自己的判断,譬如今天上午吉姆就摔跤了,不知道中一班老师回头会不会写报告,但是写总好过不写,因为这样如果家长问起,我们的责任就没有了。”
接着她向我列举了各种需要写事故报告的情况,不得不承认玛丽安平时说话虽然啰嗦,但在关键问题上的表述却非常清晰全面。
然后她话锋一转,主动说起下午的人员调配,看来这几天我的情绪低落她都看在眼里,如今找机会向我说明,她老辣地没有提到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只是就事论事向我解释人员调配的通常做法和原因,却部分地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些疑惑。
她说:“上午因为老师多,也经常从我们教室进进出出,所以如果我们班孩子的人数是一到十个,就可以一个老师单独看着,如果超过十个孩子,就需要沙文或者秘书过来帮忙;中午孩子午睡时,因为小班师生就在我们门外的活动室里睡觉,所以我们教室里也可以一个老师单独留守一到十个孩子;而下午因为老师少,我们班就不能只留一个老师,在我们班有两个老师并且楼上不需要我们过去帮忙的时候,我们可以留在自己班。这听起来确实很奇怪,不是说你的能力不行,我也明白你可能希望自己在这边可以有更多自我掌控的感觉,但也就是这段时间,等中二班的曼妮休假回来情况就好了。”
玛丽安的解释扫去了我内心的一部分阴霾,当然下午的许多恩恩怨怨她无从知晓,不过和她谈过之后我也开始自我反省:这段时间我确实在是非里搅得太深了,以致于离自己的初心越来越远,我应该多学学玛莎——少说话多笑多做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都不争不抢,别人说的负面的话统统听不见,有自己的生活,在这个幼儿园不也活得好好的吗?所以接下来我要牢牢闭上嘴巴,少说多做,远离纷争,避免把生活的全部重心放在这个不值得的弹丸之地。
而眼下呢?我需要换个环境,休息一下,远离这一切不愉快了。
周末老公去纽约开会,我顺便跟着玩了一趟,在新修的曼哈顿西岸水滨漫步,乘渡轮登上自由女神像岛,参观大都会博物馆欣赏众多名家流传于世的艺术真迹,在自然历史博物馆里邂逅亿万年前的恐龙化石和种类繁多的原生态宝石,惊叹于自然的美丽和造物的神奇——远离纷争才记起外面的世界很大,心也随之开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