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想起来,晏回南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他也是从心地善良柔软、意气风发、纨绔恶劣的少年,逐渐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是他的一笔财富,但是没有人的来时路,比晏回南更艰难。
“上天垂怜,无论是垂怜晏回南,还是谢韵和他的孩子,都不要让晏回南死……”卢龄玉鲜少求神拜佛,她不信天命,只信人。但她抱着怀中刚刚哭过一场,此刻两眼乌黑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湿润泪水的小婴儿,心里第一次闪现了这个念头。
这么多年,她在皇城中见惯了人情冷暖,但她相信晏回南不是一个罪不可赦之人。他于谢韵有愧,但他不失为一个孝子,一个忠肝义胆之士。
而这个孩子,已经没了母亲,若是再没了父亲……
岂非又是一个晏回南?到那时,他又该找谁去报仇呢?
也许是上天感应,也许是天要晏回南活。
当时他的剑被司文和喻霰拉住,没入身体不深,并未伤到重要脏器。只是他的身体如今已经遍体鳞伤。
保住他的命之后,又过了三日,晏回南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醒来后,晏回南起初的意识并没有那么清醒。他甚至想不起今夕是何年,只觉得浑身痛极了。直到他的床前渐渐围聚了一群人,军医为他检查身体……经过了这一系列的操作之后,晏回南才认清眼前这个现实。
他还苟活在这个无望的世界。
身体上的痛感,最终抵不过无边的记忆涌上来,他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要活着的时候,总有无数人想他死,可是现在他自己要死了,却又死不成。老天永远都在跟他对着干。
他无奈又苦涩地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又透着炙热的红。那是他鲜活的生命,可也让他想到那夜漫天的大火。
他亲手葬送了谢韵。
自责与悔恨如同血液一样,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他每一口呼吸,都强烈地反噬着他,他哪配活着?
此时此刻的他听不到一切声音,他彻底将自己封锁了。他全部的思绪都活在过去,活在那个寂静的时刻,他恐惧地望着远处被烧光了的山的那一刻。
直到一声尖锐的啼哭声钻进他的耳朵。
“哇啊!哇啊!”
然后,有人叹了一口气,声音克制着悲凉与怒意,问他:“晏回南,你要不要睁眼,看一眼你的儿子?”
啼哭不止的婴儿被抱到晏回南的身边,哭声更强烈。
这一声清脆冲破了浓浓的黑雾,晏回南脑海中的世界,顿时一片豁然开朗。
他缓缓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被放在他身边的孩子。
“谢韵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字。”卢龄玉说,“你是父亲,你要为这个孩子取一个好名字。”剩下的话卢龄玉没有说。
取一个好名字,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之后,就再也不要过他父母这样的苦日子。
直到卢龄玉说到谢韵的名字时,晏回南的心才彻底被扯回来,谢韵……
他的谢韵……
再也不会回来了。
孩子在旁边哭了许久,晏回南耳边实在是吵得不行。仿佛这孩子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哭碎了,晏回南的心才微微松动了一下,他皱了皱眉。
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他曲了手指轻轻揉揉小娃娃圆嘟嘟的脸蛋。
他整张脸都哭得通红,哭得皱起来实在是难看,像只难看的猴子。
晏回南温热的手指一碰到小娃娃,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一
样,立刻止住了哭泣,两只大眼睛泪眼汪汪地、新奇地盯着晏回南看。
晏回南的手大得能盖住小娃娃整张脸,他抬起大拇指给小娃娃擦掉了眼泪。
其实孩子比刚生出来时已经张开了不少,皮肤也不那么黑了。一路上虽然艰难险阻,但卢龄玉和喻霰两人将孩子保护得很好,甚至已经长得白胖了不少。
只是晏回南看向孩子的眼中,依旧是麻木与冷漠的神情。
“这是你和谢韵的孩子。”一旁的喻霰说,“险些被誉王害了。”
誉王……
晏回南之前因为太过悲伤,许多事情他都没有去细想。在绝望充斥他的四肢百骸的时候,他脑海里全部都是对谢韵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