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骤然抬眸,对上灵萍一双清透沉定的眼睛,唇瓣微颤,似想开口,可舌根像被牵绊,半晌竟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说不出口“愿意”,更说不出口“不愿”。
他怎会不愿?
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他心底是如何不舍她。
自从这胎在体内扎根,他便一日一日越发依恋她的气息、她的身影、她的声音。
每一次她临榻而坐,他都忍不住偷偷多看她几眼,每一次她离去,他都要坐在榻上许久许久,才敢从她留在衣袖上的余香中清醒过来。
林枫心中泛起一阵酸意,所有情绪在胸腔翻涌、纠缠,仿佛堤坝决口,再无法抑制,一寸寸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他明知理智不可妥协,若她留宿,满朝非议、口舌如刀,可越是清醒,心绪便越是难耐。
他怕冷、怕夜、怕梦、怕她不在的那些寂寂无声。那一点点渴望在此刻格外猖狂,叫他几乎要不顾一切。
林枫终于轻声开口,语气低得仿佛怕被夜色听见:“……不可日日如此。”
话方出口,他自己都微微一怔。
细若羽毛的几个字,却已是林枫全部的妥协。
灵萍听得他松口,原本紧绷的神情瞬间绽开,眸中光芒陡然明亮,像暮春柳烟里泛起的一湾柔波。
她唇角微扬,低低地笑了一声,笑里是压不住的喜悦,是终于得偿所愿的心满意足。
灵萍眼中漾起调侃之意,忽地凑近,在那白玉般的耳畔轻轻道:“原来阿枫竟是……想要日日如此。”
林枫脸颊倏然绯红,耳根飞染胭脂。
他抬头看她,眸中带着恼,更多的倒是羞,微嗔地瞪了灵萍一眼,却全然无力。
“陛下——”林枫别过脸去,又无处可藏,似乎连脖颈都红了一圈。
灵萍望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心都化了,笑意止不住地浮在唇边,眉眼弯弯,眸中漾着盈盈春水。
她眼中泛着细碎光芒,轻轻抬手捧住林枫的脸颊,探身吻上他的眼。
那是极轻极轻、极其温柔的一吻,落在他睫羽之上,如蝶翼拂过,带着一缕暖意。
林枫眼睫微颤,身子微微一紧,双手稍稍抬起,伸出一寸,又顿住,仿佛不知是要推开她,还是——
指尖悬在她衣袖边缘,半晌终是落下。
落在她的背上,缓缓收紧,轻轻握住她的衣襟。
是屈服,是心软,是思念成疾,是终究放下所有骄傲与防备,只剩下这一句无声的——舍不得。
两人靠得极近,近得呼吸交缠,近得彼此心跳都能感知。
林枫低声开口,喃喃似梦:“……陛下。”
自那日松口,心意终得传达,林枫与灵萍之间便悄然生出微妙变化。
虽事务繁重、日夜不歇,宫中流言四起、朝堂暗潮不断,两人却仿若置身于风波之外。
灵萍每三四日便于夜深时悄然离宫,避过百官耳目,轻车简从,入近我宅中留宿,从未有过一丝迟误。
她每次至府,皆不声不响,卸去帝袍,披着寻常褐衣,替林枫暖手暖脚,轻声絮语,将他搂在怀中,运功催热掌心,落在他小腹,一寸寸推宫活血、引气归元。
林枫常于迷糊之间被灵萍轻揉唤醒,睁眼便见她眉眼中满是心疼怜惜,心头禁不住微微发热,所有委屈、病苦仿佛都因她的那一声“阿枫”而变得不再难熬。
灵萍又亲命人采来丈人崖深谷中独生的野菜,用山泉熬煮为羹,清淡柔润、略带甘甜。
初时林枫仍胃气不畅,食欲不振,羹香入鼻便觉欲呕。
渐渐,羹中味道与记忆中旧年竹屋时的清苦重合,在灵萍陪伴下,他每日勉强吃下小半盏。
灵萍见林枫虽难,却终于稍能进食,心中才略略安定些,眉间的忧色也隐隐散去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