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在京师东南二千七百五十三里。从京师长安出发,经陆路至东都洛阳,后改水道,经汴水、淮水、山阳渎,一路往东南至扬州。
扬州地处江淮,景致与中原相去甚远,山清水秀、粉墙黛瓦,向来是文人墨客争相颂咏之地。而冬霰一行踏入扬州地界,恰好赶上烟雨朦胧、春风拂面的好时节,河岸绿柳抽新枝,鸟雀婉转啼鸣,好不赏心悦目!
如果,这会儿能安心地泛舟赏景就更好了——眼下两撇乌青的冬霰如此想道。
“呕——”
春不歇抱着唾壶吐了一大口,双目通红、面色苍白地靠在船舷上喘气。秋霜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边的脏污,好叫他看起来稍稍体面一些。冬霰则把他怀里的唾壶接过来,转而递了半杯温水过去:“喝点,会舒服些。”
“谢、谢谢师兄。”
“别喝太快,否则容易……”
话音未落,一个浪头打过来,春不歇打了个嗝,五官扭在一起:“呕——”冬霰眼疾手快递上唾壶,一滴不落地接住秽物,才勉强松了口气:从那稀稀拉拉的玩意来看,这小子应该一时半会儿吐不出什么东西了,真是太好了!
冬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还在阁里的时候,从宿舍到训练场不也要走水路吗?怎么一出来就吐成这样?”
春不歇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大有要在赴任路上一命呜呼的势头。
秋霜着实欠缺应付晕船的经验,只能在边上干着急——一面替她可怜的师弟顺气,一面还得绞尽脑汁替人打圆场:“或许,是水速、船速的原因呢?呃,再加上我们在船上呆了好几天,师弟他不太习惯?”
这都吐了一天一夜了啊!哪有这么娇贵的吴钩台弟子啊!冬霰痛苦地合上眼,心道: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和徊云他们一道去了得了,也不至于沦落到在这儿伺候晕船的小孩儿!
正当冬霰酝酿着如何回话,忽听得船舱内传来一声吆喝:“小郎君久等!晕船药煮好咯!”船家端来冒热气的汤药,交到那吐到奄奄一息的小孩儿手里,“趁热喝,药效好!”
冬霰叹了口气,掏掏有些空瘪的荷包,给船家递了几枚铜板:“多谢。对了,船是不是过一会儿就到扬州城了?”
船家答道:“还没呢,待会儿得先在扬州城外的码头停一停。”
冬霰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在那儿下船。”
“好嘞!”
船家一走,秋霜疑惑道:“师兄,我们不直接坐到扬州城了吗?”
冬霰指指晕船的那位:“我怕等我们坐到扬州城,就要当场回程去领你师弟的归元盒了。”
下了船,稍稍歇息半晌,蔫蔫的春不歇同他的代号一样,一下子春回大地——胃也不反了、脸也不白了,虚弱疲惫之色一扫而空,但凡此人的性子和秋霜一样,这会儿肯定要一蹦三尺高了。
前后反差之大,叫冬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一个大变活人——话还没从舌尖滑出去,就让他吞了回去——我怎么能和小孩儿过不去?徊云……徊云她当初应该不是这么带小孩儿的吧?于是,他掩去了眼底的哀色,本着前辈兼队长应有的责任感,轻轻拍拍晕船小孩儿的背,又指指码头边上的馄饨摊:“吐一天一夜了,先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他又看看另一位生龙活虎的小孩儿:“师妹,你要吃馄饨吗?”
“吃!”
冬霰的荷包更扁了。
趁着两个小孩儿狼吞虎咽的档口,前辈偷偷在桌子底下清点荷包里的碎银铜子,再三确认之后,冬霰强作镇定,实则窃窃为捉襟见肘的荷包肉痛了一会儿。
在出发前,他哪能想到三个人大半个月能花这么多钱啊?以前在长安没见得要花这么多钱啊?但是……冬霰左右瞄了瞄两位吃得津津有味的后辈,心道:算了算了,孩子长身体呢,多吃点、多吃点好,再苦不能苦孩子。
好在今日就能到扬州分部,此后应当花不了多少钱了——凌雪阁在弟子用度上素来大方,只要人还在任,一律包吃包住,还有月俸可领。
“吃完了?那走吧,进城。”
扬州城东的画坊“遂性斋”来了三位面生的客人。
为首的那位带人往店内一拐,与迎上来的学徒低声报上:“广陵尘,残月冷,落花去,断红尘。”
学徒往门口张望几眼,确认店里没别的客人之后,不着痕迹地将一行人引至深处,这才接过话:“你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