页目向追出去不过几里路便落地捡回节气令,转身要回去却瞧见一青衫兜帽客悄然跟在身后,凭他戴着的灵鹿面具认出他正是前一位换心人,佯装镇定主动招呼:“您可是柳帮商人?我有一朋友正好在找柳帮做事,他脚步略慢就在林里不多时就到了,您可先等等他吗?”
商人听罢笑出声来,倒显得页目向谎话格外拙劣,缓了缓才说:“往前再走二十里路便是坂奈城,是入东海诸岛第一关要。城中有家酒庄叫‘岭上开花’,听说正设一牌局,庄家拿出至宝做奖赏,我打算去赌赌运气,你可愿意一同前往?”
页目向觉着奇怪:"你可不是说错了?我先前还在淮阳城中,两地相隔少说千里怎会……"
商人佯装痛心疾首叹气道:"我瞧见天上明晃晃一团,定是我帮飞舟出事,哎!"
页目向大概猜到他言外之意,仍觉荒诞不可信,于是答复:"多谢告知,我还需停留片刻等等同伴,您先请罢!"
"若错过了三更天,牌局胜负怕早已落定,宝贝也不知落入谁手,你记得快跟上。"那人真不等页目向,生风般往坂奈城走去。
页目向心想:若线索断了怕又要多生事端,不如快去快回。于是下定主意跟了上去。
入了城中,黑灰色的道路两旁是紧密不透风的短脚木屋,障子窗像是面上的线成排般流动于屋墙之间,仅能凭檐下的连断区别不同人家。檐下吊着淡黄发白的纸灯笼,说作中发白,又唤□□;门前蹲放着生着青苔的刻字石灯笼,称为一字板,别名四暗刻;道侧拦置印有歌乐文的五彩花牌灯笼,当是做生意的揽客招牌,都叫它九莲宝灯。路上行人不多但声音不绝显得热闹,城镇在百灯交相辉映下弥漫出一种暧昧的紫色调。
页目向不识歌乐文但也晓得其大概走样,见了那些灯笼便更信了商人几分,一路跟着他走到间木屋前,瞧见边上花灯印的居然是青龙文字,故认出这就是那家“岭上开花”。
商人脱鞋站上踏板拉开障子走了进去,页目向也学样照做。进去玄关口挂着许多面具,样式有人物传说亦有飞禽走兽。商人摘了枚猿猴面扣在页目向脸上,笑说:“小心别丢脸了。”
走廊尽头的房间人声嘈杂、热闹非常,页目向循声望去,一群人围坐一桌,或唏嘘或高呼,料想这便是商人所说牌局了。
商人去了兜帽说道:“先与你分说几句。他们玩的是叶子牌,又称八字牌。进去后若有空位便坐下,开局后按右上左下次序,庄家会依次向客人发牌。每轮你可捡取当前牌,亦可任其流向下家等候其他牌——每轮仅能收取一张,称为置入。如此循环八轮,需凑齐三册牌图,形制为三三二。牌上纹样分八类四属,共三十二种,每种各两张,你再照着《叶子图谱》拼出点数最大的三册牌图,分别与上下家比对。初始先计你五十点,胜上家则加其点数,负下家则扣减相应点数。无论几局,点数先达一百点便叫‘夺魁’,若途中点数扣尽则算出局,由下家夺其位,空席以待新客——可明白了?”见页目向点头,他继续道:“八轮中唯有第三、六轮设有‘未济’之规矩,此轮庄家发牌,你可用前轮所置牌与之交换,但若该牌已流至下家,便不可追悔。其余规矩,你入局后自然知晓。不如先翻翻《叶子图谱》认认牌罢。”
页目向接过商人丢来的图谱,认了一些字样和牌图才发现这所谓八类四属正是天地易经,倒也从小熟读不免增了些信心,又瞧见正好刚有人出局便接替入席。
牌桌首尾衔环,内设机关,桌面可环绕活动。庄家在里站着发牌,轻敲铜钟示意新一局起手。发到页目向面前的是一张天牌,他还想着凑什么牌型最佳,忽听得惊堂木一拍,骤然桌面转动又流了张冰牌来。页目向怕再次轮空只得先抓来凑数,稍得了空去翻图对案才懊恼不已——捡了张独册牌。流掉的天牌倒是张百搭,偏又被下家捡走,于是更觉失策。
折扇嗖地一展,庄家摇扇再一合示意二轮开始。页目向得了张弓轮,心意却盯着上家的山牌。上家戴着老狼面,应该是个熟手,轻快捻起那张山牌置入手中,也算断了页目向一番念想。页目向略感失望,后手似乎也并无什么好牌,便随手置入一张大舆。
八盏小碗呈上各位桌前,庄家提壶绕桌斟茶,原来是三轮前的过场。页目向正要换出冰牌,却见来了一张雨泽,正好与冰牌凑图,不敢犹豫急忙抓上,又突然想起上家已拿了一张山牌,刚想悔过放下被庄家哼声警示只能悄声拿回。
庄家先是舞神后是举杯,抿着嘴巴又吐了团真火愉悦诸人。页目向此前已拿了工绳和风牌,眼下发来一张雷电,若是第一轮抢了天牌这局该算是天胡。老狼这轮运气好,也得了张天牌,他自然不会错过机会,立即置入。上上家是张狡狈面,页目向瞧见他悄然置入巫牌,将手中山牌换出,并重重一点。于是流了雷电要等山牌,老狼见状只得隐忍不发。
又是击响木、又是鼓锣锤,庄家十八般才艺真是平添热闹。狡狈有意在帮页目向,几番抓空喂了页目向小石与水两张好牌,恰好凑成三册牌图:“雪山寒江”、“投石问路”、“水风井”,共计一十五点。老狼差一张云雾也能有十五点,只可惜手气不佳,另外狡狈有意提防,早早将其中一张云雾捏攥手中不放。上下相较,这第一局页目向竟赢了七点,如此信心倍增,倒也不怕再玩几局。
不知庄家操持了几个来回,页目向也愈发熟练。也不知是否因为新手运气好,他确实累到了七十点,还兴奋觉着这叶子牌果真好玩,只晓得要赚够一百点,也忘了夺魁是为什么。
对坐着一人白枭面,牌技奇好,几局下来面上已有了九十余点。这边狡狈虽也有些巧思,奈何管不住远家,只能寄希望全场一致押宝他上家,缓一缓局势。座上都不是愚笨的人,只是少了些默契与团结。页目向恰好是白枭面上上家,本还算半个盟友,如今也不得不支持下家以求拖延。
如此又撑了几局,要到了五更天。这最后一局白枭手气极佳,自摸了一副"风雷相生"先步夺魁。页目向仿佛大梦初醒,懊悔不已。庄家走出环桌,取过高台上供着的礼盒。这时页目向才注意到原来奖赏就在一旁静静的摆着,而那引路的灵鹿早已不在这酒馆中了。
白枭面接过盒子便起身走了。页目向想跟上前去却被庄家拦住,他听不懂歌乐语只能用手比划示意,庄家却突然讲青龙语:“阁下的底钱还没结。”页目向一时诧异,庄家念咒般絮叨着:“一局台钱一金,阁下玩了九局,合计九金,点数余五十三点该还退三金,共差六金的台钱。”
页目向自觉理亏却实在生气:分明是被柳帮那小子摆了一道,可他哪里有这么多钱?只能佯装着要从乾坤袋里掏出些什么,边念诀就要使白驹飞逃。可瞬间眼前一面扇子开合,四周景色变幻不知去路,于是又陷入这东海国的“能面川”中。在一片白茫茫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有人谈话,只是语言不通仅能辨别出“源君”等重复音节,也不知他们说的什么。他们说完就现了身。页目向一眼便注意到他们袖口那凤凰梧桐的纹样——原来是梧桐商帮的人呐。
为首的揖礼道:“贵国虽然有古话言‘不知者无罪’,可阁下的确欠了我们六金,不如以工代偿如何?”见页目向不作声,他继续补充道:“店主得了一件奇宝,要送去平京都献给上面主人。”见页目向面露迟疑,又忙解释说:“并非凶物,其中另有缘由。此去沿途多刁民,海上多悍匪,昨日青家的飞舟又失事,颇不太平,故需专人护送。”说罢呈上木匣,掀开锦缎——里面不是黄玉冠又是何物?
页目向本还有些惭愧,见到黄玉冠后心中乱鼓擂鸣:黄玉冠怎会凭空出现在这里?若真是什么算计,也未免太不防备我了!可若真答应了再反悔,未免太小人了些。。。。。。他们又怎么信得过让我去送?总不会爷爷的安排当真如此周密!可若是不答应,莫说如何拿回黄玉冠,便是想从这幻境脱身也难。弈轩、煜朱、斯堪曼等我久了应该也着急,兴许已经寻我来了。虽然明抢也不是头一次,只是先前还可归咎事发突然,不是我的本意……不如先应下,看看如何!
对面见页目向应允,笑道:"我们已经找好一位勇士与阁下一同护送。季君,请上前来。"
被称作季君的少年应声走来。他生得清俊瘦小,额前蓄发,脑后扎髻,身着袖窄身宽的袍服,腰间配一柄竹鞘长刀。他躬身行礼道:"在下稻谷田季。"
页目向不由失笑,心想:这异国他乡竟也书同文、行同礼?怎么个个都会青龙语?答道:"季君唤我目向即可。"
稻谷田季再鞠一躬:"是,目向君!"
页目向略感不适他这般郑重。
梧桐商人又嘱咐道:"目向君与季君务必快马加鞭,将宝物平安送至平京都主人手中!"
又是那柄折扇转过,众人回到店中。几名梧桐商人簇拥着两位护送者就要往店外驿站赶。
页目向见他们如此急迫,忙道:"请稍等,我在城中尚有未了之事,能否宽限几个时辰?"
"护送优先。目向君的事,我们可以派人代为处理。"
页目向争执再三未果,眼看就要被强行带走,只得妥协:"那请答应我,若有人来坂奈城打听我的去向,务必要如实相告!"听得对方满口应承,页目向这才勉强动身。
却说斯堪曼与木弈轩也到了城门前。沿途上见着不少蹒跚的酒汉和起早的挑夫,去路醉生,来行梦死。红日被远山遮了半幅,初露晨光,或许今朝倒是个生机盎然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