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还带着冬末的余威,刮在脸上像是粗糙的砂纸。对于泰宁县的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寻常的、等待春暖花开的季节。但对于宏远科技的员工们来说,这个三月,是黑色的。
一个新的项目如同一场毫无预兆的季风,席卷了整栋办公楼。需求文档像雪片一样从甲方那里飞来,每一片都带着不容置喙的重量。办公室里,键盘的敲击声取代了所有闲聊,密集得像是永不停歇的夏日暴雨。
空气中弥漫着外卖盒里残留的油脂味、速溶咖啡的苦涩香气,以及一种名为“疲惫”的、无形的酸腐气息。
林泽池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拧到极限的螺丝,一直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既不是最稚嫩的新人,有更多犯错学习的余地,也不是最上面的领导,动动嘴皮子,当甩手掌柜。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天没有在十点前回过家了。
午餐时间被压缩成了一种奢侈,去楼下便利店的休息区,就着窗外的阳光和街景吃一份便当,这种曾经能给他带来小小幸福感的仪式,如今已经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电脑前,一边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bug,一边机械地咀嚼着同事顺手带来的、已经冷掉的包子。
“池哥,帮我看一下这段,又报错了,我头都要炸了……”
李修云顶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滑着椅子凑了过来,声音沙哑得像是几天没喝过水。
“行,我看看。”
林泽池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代码世界里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接过李修云的笔记本,目光在屏幕上快速扫过。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迅速定位到了问题所在。
“你这里,变量作用域搞错了。这个全局变量在循环里被修改,导致后面的逻辑全乱了。”
“啊……我靠,还真是。”
李修云一拍脑门,脸上是恍然大悟和自我厌弃交织的复杂表情。
“谢了池哥,还好有你”
“行了,赶紧改吧。”
林泽池把笔记本还给他,语气平淡。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也不是林泽池技术有多强,只是太累了,人总会犯错。
林泽池真正强于常人的,还是他控制心态和精神状态的能力。
这种场景,在这两周里已经上演了无数次。他像一个消防员,在代码的火场里四处奔波,扑灭一个又一个由年轻同事们不小心点燃的“小火苗”。
就连张博文,这个平时只负责动嘴和转发“狼性文化”文章的上司,这久违地干起了“人事”。
他不再提前下班,而是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时而停在某个员工身后,眯着眼睛看一会儿屏幕,然后吐出几句指导意见,倒是十分精准。自己也会在办公室里处理一些比较麻烦的部分。
他与大家“同在”的姿态,让办公室里那股压抑的气氛,稍稍多了一点“同舟共济”的悲壮感。林泽池有时候还能在工作号微信里,看到他在朋友圈发的抱怨被老婆骂不管孩子的动态。
周五晚上九点,办公室里依旧灯火通明。大部分人已经处于一种麻木的、靠本能敲击键盘的状态。林泽池感觉自己的胃部传来一阵阵空洞的绞痛,他才想起,自己好像从中午到现在,就只喝了几杯咖啡。
他站起身,准备去茶水间接杯热水。经过李修云的工位时,看到他正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轻微地耸动着,似乎是在无声地哭泣。林泽池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他没有上前。他不知道李修云落泪的原因,但他知道,人都有脆弱,而成年人的崩溃,有时候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不被打扰的角落。
他接了水,回到座位,滚烫的液体温暖了他冰冷的手指,却无法温暖他那同样冰冷的胃。他打开手机,想点个外卖,但翻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对任何食物都提不起兴趣。
最终,他关掉手机,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屏幕上那片由字符和逻辑构成的、冰冷而严谨的世界里。
深夜十点半,当林泽池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并点击“提交”按钮后,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耳边是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远处同事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总算……搞定了。”
李修云的声音传来,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走吧,下班。”
林泽池睁开眼,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每个人都拖着疲惫的步伐,脸上是相似的、被掏空后的麻木。
走出办公楼,深夜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拉紧了卫衣的拉链,将自己缩进帽子里。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尽职地散发着昏黄的光。他戴上耳机,音乐声响起,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空虚和疲惫。
他拖着脚步,朝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无力。他路过那个熟悉的街角,汇丰便利店的招牌依旧亮着,像黑夜里的一颗橘子味的糖。
但是他今天实在没有力气再去逛了,甚至十几分钟的路都不想走。他只想打个车,赶紧回家。
回到家的林泽远,没有洗漱洗澡,只是脱了外衣,也顾不上给手机耳机充电,直接扑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中,林泽池想着,至少,忙完这阵子,有奖金。至少,明天是周末。至少,自己运气还不算太差……
他一边劝慰着自己,一边迷迷糊糊想着明天早上要吃什么犒劳自己。眉头的疲惫渐渐散了几分,不知不觉中静静地握着手机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