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
他扯开那颗让他难受了一晚上的领口扣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熟悉的短视频APP,一边刷着搞笑段子,一边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去。今晚的任务,圆满完成。
周明望走在泰宁县夜晚的街道上,晚风吹起他额前被发蜡固定住、此刻却显得有些凌乱的碎发,带来一阵混合着路边小吃摊油烟味的、属于人间的凉爽气息。
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曲,是便利店里循环播放了无数遍的口水歌,此刻却觉得无比亲切。他的步伐迈得很大,他双手插兜,双臂随着身体的节奏随意地摆动,肩膀放松地垮着,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近乎嚣张的松弛感。
路边等车的年轻情侣朝他投来好奇的一瞥,他也毫不在意,甚至还冲着人家咧嘴笑了笑,换来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白眼。
快乐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
人生规划吗?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小时光”西餐厅里那份切起来费劲的牛排,看起来很高级,闻起来很香,但终究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的生活,就是汇丰便利店里那碗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没什么格调,但胜在温暖、实在,能填饱肚子。
饿不死,不犯罪,不给爸妈添麻烦。这三条准则,就是他给自己划定的人生安全区。至于安全区以外的风景,那些关于“幸福”、“未来”、“理想”的遥远图景,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每当他试图踮起脚尖去眺望时,总会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
算了吧,周明望,你配吗?这个声音从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源于自己。
一个只有高中文凭,没啥手艺,在便利店上夜班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去追求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他可以自己过得随随便便,把日子里的苦涩都当成段子的素材,但他不能,也不敢,把另一个无辜的人拖进他这片乏善可陈的生活泥潭里。
他也不会因此而陷入内耗和悲痛,这么多年,他早就适应了。或许有一天自己会突然开窍,人生直转而上呢?
但那肯定不是现在。他可以自己对着镜子,对着便利店来往的顾客,对着世界笑。但不能勉强别人也和自己一样共同面对他所在的操蛋世界,还能乐呵呵地说“没关系,只要有你在就够了”吧?
如今这样,就行了。
“哈……算了,懒得想了。”
周明望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些沉重的念头都甩出脑袋。他随意踢开一块路边的石子,加快了脚步,那六亲不认的步伐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洒脱。然后视线瞟到了路上的盲道,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
“走出去,就算死。。。”
一个人乐呵呵地玩着这种不为人知的幼稚盲道游戏,与晚风对抗着,往家的方向去。
回家途中,他拐过一个街角,汇丰便利店那熟悉的橘黄色招牌就在不远处亮着。灯光在微凉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暖,像一个永远不会熄灭的灯塔。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隔着一尘不染的玻璃门朝里望去。
店里没什么客人,严嬢嬢正坐在收银台后,戴着眼镜,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大概又在看什么搞笑短视频。另一个白班的同事正在整理货架,动作不紧不慢。一切都和他平时上班时的景象没什么两样,平凡,琐碎,却又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这里才是他的世界。
他没有进去打扰他们,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老旧的居民楼里,声控灯因为他跺脚的动作而应声亮起,照亮了贴满小广告的楼道墙壁。他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我回来了。”
客厅的灯亮着,电视机开着,播放着一部婆媳关系的伦理剧。王秀芳女士穿着睡衣,从沙发上猛地坐了起来,那动作快得让周明望怀疑她是不是一直在门口听着动静。
“回来了?怎么样怎么样?那姑娘怎么样?你觉得人家怎么样?人家觉得你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朝他扫射过来。
周正凯则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旁边,端着他的大号搪瓷杯,只是视线从电视屏幕上,转移到了儿子脸上。
周明望换下鞋,脸上挂起了他早已准备好的、带着点憨厚和不好意思的笑容。
“挺好的,姑娘人很优秀,有文化,有追求,长得也好看。”
“那人家怎么说?看上你没?”
王秀芳追问道,声音因为有些激动而显得略微含糊不清,脸上的关切呼之欲出。
周明望挠了挠头,笑脸显得有些为难。
“呃……这个……人家没明说。不过我感觉……够呛。”
“怎么就够呛了?你是不是又乱说话了?”
王秀芳的表情僵硬了几分。儿子从小没恋爱过,也没什么好朋友,她是真的为周明望担心。毕竟自己和丈夫不可能一直陪着他。
“没有没有,我全程都可礼貌了。就是……咱俩确实没啥共同话题。人家聊的都是什么画展啊、文艺片啊,我也插不上嘴。最后我请人家吃了饭,把人送上车,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