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笔录的指尖微微一顿,墨迹在纸端氤开一小团晦暗。
周玄宸的眉宇间也凝起一道深痕。
“我不敢期盼这个孩子啊,我不敢!”
赵晗月恸哭失声,肩膀剧烈颤抖,“我日日夜夜向满天神佛祈求,愿她只是个寻常孩提……可当她降生我第一眼看到她异于赵沈两家的发色瞳孔时……我便知道,完了,全完了……她此生注定无法摆脱这无尽的漩涡!”
“所以你便选择疏远她,将她送往遥远的蓟州?”
周玄宸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
“那我还能如何?!”
赵晗月猛地抬起头,眼中是走投无路的绝望,“将她留在身边,日日活在赵晗英的监视之下,眼睁睁看着她沦为棋子?让她重复我的命运,成为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送走她,至少……至少她能得几分清净,或许……或许能平安长大!”
“你可曾想过无父无母的稚子,在举目无亲的异乡将如何艰难度日?”
周玄宸的问题,如同最后一记重击彻底击溃了她的心防。
赵晗月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瘫倒在地泣不成声:“我想过……我何曾有一刻能忘!我派了最忠厚的老嬷嬷随行,偷偷变卖了大半嫁妆,千方百计托人将银钱捎去蓟州……我知道这不过是杯水车薪,我知道我亏欠她太多……可我还能怎样?我连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
审讯室内只余下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四壁回荡。
真言阵法的金光渐渐淡去,印证着她字字血泪,皆非虚言。
这番掏心剖肝的自白,彻底撕去了她所有伪装,露出了内里那个被家族、被长姐、被命运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灵魂。
周玄宸默然良久,终是抬手轻轻一挥。
萧煜会意,示意一旁的狱卒将几近虚脱的赵晗月搀扶起来。
在她即将被带离审讯室的刹那,周玄宸最后沉声问道:“沈明殊……他可知晓这一切?可知赵晗英的威胁,知你的身不由己?”
赵晗月的脚步在门槛处凝滞了片刻。
她没有回头,声音轻飘得如同窗外即将散去的薄雾:
“他……后来应是察觉了几分……可他始终不曾说破,直至赴北疆之前,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晗月,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狱卒搀扶着她孱弱的身躯离去。
审讯室沉重的木门缓缓掩上,将那份几乎凝成实质的悲怆隔绝在内。
萧煜将手中笔录理齐,终是低叹一声:“终究……也是个可怜人。”
周玄宸起身走至窗边,负手望着天际沉沉的阴云。
朱门绣户的锦绣之下,究竟掩埋着多少这般碾碎人心的悲剧?
赵晗月既可悲,亦可恨!
她的懦弱与摇摆,终究铸成了夫死女散的苦果。
可一手将她逼至如此绝境的,又是谁?
“笔录封存,”周玄宸的声音拉回了萧煜的思绪,“其中涉及赵家旧事的部分,非属必要不得泄露。”。
“那小赵氏……”
萧煜请示最终的发落。
“依法论处。”
周玄宸的语气已恢复惯常的冷硬,“其身世可悯,然这不是其背弃朝廷勾结邪教的托词,人总要为自己的抉择承担后果。”
只是那个年仅七岁的小丫头,若知晓生母这番血泪交织的剖白,又将作何想?
周玄宸脑海中掠过沈清茉那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眸。
而此时,独处于软禁小院的沈清茉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玉佩。
她对审讯室内惊心动魄的对质一无所知,然而血脉深处难以言喻的牵绊,却让她心口毫无征兆地一刺,泛起细密而陌生的酸楚。
她倏然抬首,目光仿佛穿透层层院墙,望向了镇妖司地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