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渺在图书馆里待到闭馆铃声响起,那悠长而机械的提示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了三遍,像最后通牒
她并没有查什么资料,面前的《高等物理习题精编》摊开在同一页已经两个小时,书页边缘被她无意识揉得发皱
她只是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将自己重新拼凑起来
她只是机械地坐着,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任由愧疚、愤怒、委屈和一种深刻的疲惫感在内里厮杀、冲撞,直到时间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昏黄彻底沉入墨蓝,直到管理员开始不耐烦地清场,用手敲打她的桌面
走出图书馆大门,初冬的夜风毫无缓冲地迎面撞来,像一记结实而冰冷的耳光刮在脸上,让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
她下意识地将那件洗得有些发薄的校服外套紧紧裹住自己,仿佛那层布料能成为抵御外界和内心寒流的铠甲
她深深地低下头,几乎要将下巴埋进领口,加快脚步,近乎小跑地冲向校门方向
脑海中只有一个迫切而原始的念头:回到宿舍,用滚烫的、流动的热水,狠狠地冲刷掉这一身从骨缝里渗出来的疲惫与寒意,还有那粘附在感官上、令人作呕的……属于过去的尘埃
就在她即将踏出校门,一只脚已经踩上门外人行道边缘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瞥见了不远处路灯下站着的一个身影
那身影倚着一辆半旧的、沾满泥点的深蓝色摩托车,正微微佝偻着背,低头用一只手拢着风,另一只手按动打火机,“咔哒”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猛地窜起,短暂而清晰地照亮了他略显沧桑、胡子拉碴却依旧熟悉到让她心脏骤停的脸庞
是父亲
江知渺的呼吸在那一刻骤然停止,仿佛肺部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血液咆哮着冲向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凉,仿佛在血管里瞬间凝固,她的脚步像被无形的、冰冷的铁钉牢牢钉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分毫,甚至连弯曲一下膝盖都做不到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这个地方?
那张脸,是她遥远童年记忆里温和笑容与骤然暴戾交织的矛盾体,是无数个深夜里母亲背对着她、肩膀无声耸动的根源,更是她多年来噩梦里最常出现的、预示着一切安稳幸福即将分崩离析的序曲
他是她生活中一个被强行切除的毒瘤,是她和苏瑾姐默契地绝口不提、绝不愿触碰的禁忌,是她们努力构建的、看似平静生活底下最深的裂痕
他似乎对投注在身上的目光有所感应,抬起头,浑浊而带着一丝疲惫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校门口稀疏的人流
江知渺猛地从那种冰冻的状态中惊醒,在他视线如同探照灯般即将精准地触及自己时,她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向着与校门相反的、宿舍楼的方向发足狂奔
她不能见他,绝对不能,哪怕只是一秒的对视,一句可能的对话,都足以让她辛苦构筑数年的堤坝瞬间垮塌
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掩盖了她如同擂鼓般急促到疼痛的心跳和拉风箱般粗重的喘息
她一路不停歇地冲回宿舍楼,几乎是凭借本能撞开了虚掩的宿舍门
幸运的是,其她室友大概都去吃饭或者还在教室,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的呼吸声在四壁间碰撞、回响
她反手“咔哒”一声将门锁死,背脊紧紧靠着冰冷而坚硬的门板,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不至于瘫软下去的东西
身体,却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地,筛糠般微微颤抖起来,从指尖到心脏,一片冰凉的麻痹
不行,脏
那种感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由内而外泛起的、粘稠而滑腻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堵在喉咙口,几乎让她窒息
她需要水,需要大量流动的、清澈的、滚烫的热水,狠狠地、彻底地冲刷掉刚才那短暂一瞥所带来的所有视觉残留和心理上的污浊感
她几乎是扑到自己的柜子前,抓起洗漱篮和毛巾,看也没看就踉跄着再次冲出门,直奔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
这个时间点,浴室里果然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整齐的、带着淡蓝色隔板的淋浴间沉默地矗立着,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带着香皂和洗发水混合气味的水汽,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
她迅速钻进最里面、最角落的一个隔间,反手“唰”地一声用力拉上塑料帘子,动作快得几乎要把它扯下来,仿佛这样就能彻底隔绝外界
她颤抖着手指,几次打滑,才终于拧开了水龙头
起初是冰冷刺骨的水柱,如同无数根细密的冰针,猛地激打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让她倒抽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