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会掠过一阵没由来的恐慌,最终忍不住从被子里悄悄钻出来,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探到她的鼻下。
感受那温热的气息拂过指尖时,心里涌起的,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复杂滋味——她还活着。
爸爸在世时,妈妈常念叨着想出省进厂打工。一是听说能挣得多点,二来,她也想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透一口气。
可爸爸不在了。她就像被一根无形的铁链牢牢拴住的看门狗,困在这方寸之地,哪里也去不了,所有的梦想和念头都成了奢望。
妈妈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所以,当她用恳求的语气问我“愿不愿意就在家门口这所初中上学”时,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
因为那个时候,我比谁都清楚,这个家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我不能再添任何麻烦。
还有一个深埋心底的原因:我确实是一个极其“擅长”服从命令的小孩。
习惯性地压抑自我,去满足别人的期望,或者仅仅是避免冲突。
而这最后一点,或许正是导致我后来某个时期变得异常叛逆的根源。
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初中三年。起初,也曾在泥泞中试图挣扎着站起来,却被现实这片巨大的沼泽一点点吞噬了所有力气。
中考那年,我考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分数,最终进入一所普通的高中。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从长久的麻木中获得了一丝刺痛般的清醒。
具体表现在,我开始不可抑制地哀怨自身的遭遇。
我会阴暗地想,如果奶奶没有瘫痪,妈妈就不会逼我选择那所破初中。那样的话,以我的成绩,一定能进入一所教育资源优质的中学,在那里充实而顺利地度过三年,然后稳稳地踏入重点高中的大门,回到那条原本或许光明顺遂的人生轨道上。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像条毒蛇缠绕着我。
我甚至不敢再与妈妈和奶奶对视,生怕自己眼底会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埋怨与不甘。
不过好在,高中我开始住校了,暂时物理上脱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
但我依旧死性不改,像从前那样稀里糊涂地生活、学习,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对待每一件事。
那时的我认为,仅仅是“活着”本身,就已经要耗费掉所有的力气了。
现在的我回看那段日子,只觉得矫情又可笑。
——
我跟我妈第一次爆发剧烈的争吵,发生在高一的最后一个学期。
下了晚自习,我照例去学校的公用电话亭给我妈打电话。这个行为并非她要求,而是我自愿的。
看,我就是如此矛盾,内心既抗拒面对她们,又被无形的牵挂牢牢捆缚。
我们通常的对话千篇一律:“今天吃的什么?”“有没有吃饱?”“学习怎么样?”“上班还顺利吗?”
每天的问题和答案都出奇地一致,像设定好的程序。
接着,我会问:“奶奶睡了吗?”
潜台词是:我想和奶奶说说话。
她年纪已经很大了,没瘫痪前,她最爱跟着老街坊们出去打牌唠嗑,精神头十足。
可如今,她甚至连迈出家门门槛都做不到,每天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我总害怕她活不长了,只能拼命地想多和她说几句话,试图从那些平淡无奇的问候里,传递出我笨拙的本意:奶奶,我爱你,我在乎你。
妈妈在电话那头回应:“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