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爸爸,听到我被绑架的消息,急得浑身发抖,抓起家里仅有的三千块钱现金夺门而出,生怕去晚一步,绑匪会伤害我。
事实上,他确实去晚了。
晚到我们再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
在我爸出事的前两个星期,他工作的地方死了一个人。
是我爸手底下的一名保安,叫朱国富。
说“手底下”其实并不准确,我爸那个“保安大队长”的头衔,听起来威风,实则就是个空架子,既没有多拿几分钱,也管不住真正惹事的人。
他被摆在那个位置上,更多时候像是个用来承担责任的靶子。
回归正题,我为什么会被绑架。
原因简单到令人唏嘘,甚至有些可笑。
无非是那个新来的刺头保安,莽撞打碎了值班室的一扇玻璃窗。因为不想自己赔那五十块钱,他眼珠一转,就把这烂摊子推到了第二天值班的朱国富头上。
朱国富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人也有被逼急的时候。他当然不肯吃这个哑巴亏,便和那刺头理论起来,推推搡搡间,不知是谁失手推重了,朱国富脚下一个踉跄,猛地摔倒在地,后脑勺不偏不倚,重重磕在那一地碎玻璃渣上……当场就没了气息。
刺头保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至今不知所踪。
朱国富的妻子接到这个噩耗,两眼一翻就晕死过去。
可想到远在老家嗷嗷待哺、等着学费读书的两个娃娃,她硬生生又把眼睛翻了回来。
她跑到汽车店里讨说法,哭诉,吵闹。根本没人理会她,只有一个穿着西装的销售走过来,微笑着客气地问:“女士,您要看车吗?”
她崩溃大哭:“我没钱买车!我丈夫死了!死在你们这儿了!我要你们给我一个说法!”
销售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但还是保持着礼貌:“没钱您可以考虑分期贷款,我们这款车现在优惠力度很大,买下来非常划算……”
朱国富的妻子彻底疯了,她哭喊着,说自己连给丈夫办后事、凑齐那三千块火化费都拿不出来,她活不下去了,不如就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那销售无奈地笑了笑:“唉,我车卖不出去,也活不下去了,要不咱们约着一块跳?”
汽车店里看热闹的人群里,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女人心如死灰,踉踉跄跄地走出店门,腿一软跌倒在门口的砂石地上,悲恸和绝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怎么挣扎都站不起来。
我爸那时正在值班,看见她摔倒,赶紧跑出去想扶她起来,却被她一把狠狠推开。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就坐在那冰冷的砂石地上,放声痛哭,手脚胡乱地蹬着。
我爸搓着手,笨拙地劝她:“大妹子!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得想想国富留下的两个孩子啊!他们还那么小,你得振作起来,好好把他们拉扯大啊!”
可是……要怎么活呢?
钱从哪里来呢?
她掩面哭了很久很久,哭得声音嘶哑。
我爸重重叹了口气,从自己那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内兜里,摸索出皱巴巴的几张钞票,递过去:“大妹子……我,我也实在没多少能力,这点你先……”
那几张零散的钞票,她最终没有接。
只是颤颤巍巍地、凭借着一股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自己站了起来,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失魂落魄地往家的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