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丝说:“我个人不太喜欢备用教室,因为里面没什么玩具。”
我表示赞同:“我也不喜欢。”
她接着说:“还剩十二个孩子,我们可以一起去中一班教室。”
我点头说:“好。”
从院子经过大班教室的时候,我们班有几个孩子很自然地脱下鞋开始倒沙,桀丝却仿佛没看见似的,既不停下来等一等也不询问我的意见,自顾带着她班上的孩子朝前走了,我不想完全去迁就桀丝的节奏,就由着孩子们倒沙,还给他们湿纸巾擦脸。
这时林奈从后面跟上来,大声质问道:“你怎么留桀丝一个人在前面?”然后不由分说地催孩子们把鞋穿上往前去追赶桀丝,我没说什么,被动地跟在后头。
到中一班安顿好,林奈下班离开,只剩我和桀丝带着孩子在教室里,我觉得还是应该和桀丝沟通一下,就用征询的语气问她:“你介不介意以后在我们教室等一两分钟,好让我们班的孩子可以把鞋里的沙倒掉,再擦擦脸?”
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噢,我完全没问题,你也可以让他们在这里倒沙和擦脸。”
我笑着解释:“因为我们班的孩子已经习惯了这套流程,他们一进教室就脱了鞋,我很难让他们穿上鞋跟上你们。”
她耸耸肩:“当然可以。”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顺利解决了,可是星期三下午在大家从院子进教室之前,汉娜语气强硬地命令道:“因为今天有十三个孩子,所以你们得去备用教室!”
她走后林奈又特意对我们班的孩子大声叮嘱:“记住,不要在教室里脱掉鞋子,我们今天直接跟着桀丝去备用教室!”
我站在一旁没说话,心里却很堵——汉娜这几天的各种折腾其实类似于某种服从测试和训练,好让提出异议的人明白,如果不遵从她的方式做事,那么连原有的一点自主空间也会被剥夺,从而再也不敢挑战她的权威;而桀丝昨天虽然嘴上答应配合我的工作,却转眼又在背后搞小动作,让林奈出头来打配合唱反调,果然还是恶习难改。
原本只是一个能够利益许多人的简单诉求,在这个人浮于事的地方却不仅无法推动,反而愈演愈烈,演变成了一场互相较劲和争夺话语权的斗争,所有相关人等都严防死守,誓要将提出诉求的人逼入死角不留一点空间和余地,却没人在意孩子是否舒适、流程是否顺畅、半数人的福祉是否得到兼顾。
一路上我的行动都很消极懈怠,任由林奈和桀丝对孩子进行指挥,中途有两个孩子被家长接走,林奈对桀丝和我说:“现在我们可以去中一班了——我还是去问一下汉娜吧。”
只见她一路小跑着到汉娜班教室里大声问:“汉娜,现在有十一个孩子,是不是去中一班?还是你希望去备用教室?”
未听见汉娜的回答,她已跑回来:“我们还是去备用教室吧。”
到备用教室后林奈立刻敏感地觉察到我的不悦,似笑非笑地问我:“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说:“我们去外面说吧。”
我们到旁边一间房间,我关上门对她说:“昨天我已经和桀丝谈过了,她说她可以在大班教室等我们一下,完全没有问题,我想知道今天你让孩子直接跟过来是你的意愿还是汉娜的意愿。”
林奈立刻说:“噢,我不知道昨天你和桀丝谈过了,不过我不确定中班的小孩子能不能等,我们明天也许可以先试试。”
林奈每天中午都和桀丝、雷嘉扎堆聊天,我不相信她会不知道昨天我和桀丝谈过,但也很清楚她不可能对我说真话,只得顺势道:“对,让我们明天先试试,谢谢。”
林奈下班走了,我怕桀丝误会,回到备用教室把刚才和林奈说的话又向她大致说了一下,她道:“噢,我没问题,不过我不确定我们班的小孩子能不能等,我们明天也许可以先试试。”
桀丝今天的说法居然和林奈一模一样,简直就像复制粘贴的,本来我还不能百分百肯定她俩事先通过气,这下确认了。
我笑笑:“对,我们明天可以先试一下。”
星期四上午在院子里看见桀丝和邦狄说了些什么,过程中邦狄两次看向我,再次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桀丝果然不甘心听从我的安排,又在搞小动作。
我回看了邦狄一眼,她向我走过来问:“嗨,怎么样?”
“挺好。”我说。
“真的挺好吗?”
“还行,谢谢。”我勉强回答,然后很不礼貌地径自走开了。
眼圈突然忍不住有些发热,我曾经觉得邦狄是一个公正直爽的人,但是沙文口中她和邦狄打算加大我的权限做我后盾的事不仅从未发生,邦狄上次甚至因为汉娜的一面之词就先入为主不再接受我的任何解释,而从那之后我也不再信任她了,何况刚刚桀丝又先在她面前说过话,我再说什么更是没用了——可以想象桀丝会对邦狄说我要求中班的小孩子等大班的孩子,但小孩子不能等,于是这条路也被顺理成章地堵死了——邦狄现在走过来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非常好?可那显然不是事实,她也不会相信;很糟糕?可是她真正关心吗?她会想听我这些琐碎的委屈吗?
至此我很后悔上周向沙文提起这件事,万万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却持续发酵没完没了,引来各方不断的报复和各种小动作,甚至连原有的空间也一点点被侵蚀殆尽,令我不得片刻喘息和安宁,而以我一人之力又如何对抗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呢?
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和无助——在这里我没有任何背景、经验、朋友或同党,我的语言远远无法像她们那样自如地表达,文化背景也完全不同,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受尽排挤却什么也做不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沮丧过。
情绪低落,心又悲哀,回到教室呆望着孩子们排队上厕所,偏偏今天艾米对我的态度也很倨傲,她和另一个孩子在看一本找物品的书,我问她能不能找到那一页上的一只小猪,她却很粗鲁地翻到下一页说“我们可以自己选”,吃零食时又对我的指示置若罔闻,径自去问玛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