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每年临近圣诞节都会在南希家举办一场教师派对,聘请专业厨师用高档食材现场制作新鲜美味的食物和餐后甜点供应,并有专门的服务人员为大家服务,作为对辛劳了一年的老师们的回馈以及情感联络,大家还会抽签互赠圣诞礼物,这已经成了幼儿园多年的传统。
去年的圣诞派对我早早就去了,却找不到人说话十分尴尬,今年我吸取教训,下班后先回家换了一身正式的衣服,又仔细补了妆并戴上闪亮的项链和耳环——刚经历被班上老师集体指责的难堪,输人不输阵,今晚我可不能示弱。
临出门前一只耳环突然坏了,修了一会儿没修好,又临时换了一副,耽搁了些时间,到南希家的时候发现绝大多数人已经到了,自助餐形式的晚餐也进行到了一半。
南希见到我非常热情地和我贴面拥抱,对我说:“我很高兴你能来,你找到我家是否还顺利?”又夸我的衣服好看,就好像我是她一位很要好的私人朋友。
我觉得南希这么问是看我来得晚,担心我因为教师会议上的事有心结不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南希竟一点也不生气,仍是很喜欢,和她拥抱时笑容也是发自心底的。
南希的小房子很可爱,每一个房间都粉刷成不同的马卡龙色,墙上装饰着节日的彩色灯串,此时挤满了宾客,大部分是学校的教职工,少数是南希的朋友。
南希见我在欣赏她的房间,解释道:“以前我的所有房间都刷成统一的乳白色,年纪大了反而喜欢多一些色彩。”
厨房里两位身穿白色厨师服的专业厨师正在忙碌着,餐桌上摆满了各种可口的食物,今年的主菜有羊排和基围虾,某种食物如果出现短缺服务人员就会及时补上。
我拿了一盘食物来到小客厅,杜冰正坐在沙发上,我走过去想向她示好和她聊聊天,因为心里对她并没有敌意,不想因为曼达而影响和她的关系,可她不知是否巧合,一见到我就站起来走开了。
坐在她旁边的小班老师苏珊问:“你要离开吗?”
杜冰不动声色地回答:“别担心,我会回来的。”却再也没回来。
过了一会儿我转到别的房间,杜冰刚巧也在那个房间,我找她搭话,她虽然也回答,却很快又离开了,之后几乎我到哪个房间她就会离开那个房间,我由此断定杜冰果然是在躲着我,心想曼达一定又火速在她面前说了我的坏话,她现在对我的厌恶之情已经令她无法忍受和我待在同一个空间了——其实我一直挺欣赏杜冰的,觉得她是那种讨厌一个人顶多挂在脸上躲开却不会在背后使手段捅刀子的人,所以并不太担心,杜冰唯一的弱点可能就是对坏人曼达无条件的支持和纵容吧。
卡伦几乎整晚都在客厅里和几个交情比较好的中年老师凑成一堆,嘉娜因为住得远已经提前回家了,曼达则一直在餐厅里夸张地笑着与几位年轻女老师高谈阔论。
南希的小房子里一下子挤了几十号人闹哄哄的,我也有点醺醺然像喝醉了酒,这几天被班里的事折磨得心力交瘁,借着这醺醺然正好豁出去了,一晚上都积极热情地主动找各色人等聊天交谈,一泄这些天在班上受的窝囊气。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平时在一起工作的老师们原来私底下泾渭分明:中年教师与中年教师扎堆,老教师与老教师一起,年轻教师和年轻教师一块儿,大多数老师对像我这样没什么资历的兼职老师态度敷衍,尤其是一些未经历多少世事磨练的青年老师,骨子里似乎有种傲慢的优越感,很难搭得上话;而比较容易说话的人则有三类:一类是同样属于少数和弱势群体的其他兼职老师和几位男教职工;一类是学校里德高望重脾气比较好的领导或老员工,比如南希、韦尔和学前班的班主任;一类是南希请来的几位素质高、性格好的老朋友——这种场合仿佛一面照妖镜,大家的圈层一目了然。
在不同的房间转来转去,一位六十来岁的女士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和我聊天,可能是有些喝醉了,像个孩子一样咯咯地笑着,全无心机地问我从哪里来,对我的话表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对我说:“我们学校有几个从中国来的交换学生,却起了些很老派的英文名字。”
这时她的丈夫,一位下巴上的白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老先生站过来担忧地看着她,问我:“她表现得还好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有些喝大了,微笑着回答:“我喜欢她。”
忍不住喜欢上这位女士,因为此刻的她真实、天真、充满了好奇心,很像个小孩子,好过太多这屋子里充满的傲慢、偏见、小心翼翼、固步自封和尴尬——我突然有点理解中国人为什么要在酒桌上谈生意了,可能把人灌醉才能让戴着面具的成年人露出本来面目吧。
这时到了交换圣诞礼物的环节,我们的谈话也被打断了,我心里还在想着待会儿要问问这位可爱的女士叫什么名字。
今年送我礼物的老师是凯莉,礼物外包装上用好看的花体字写着我的名字,还画了热情的笑脸和很多颗爱心,她一改刚才搭不上话的冷漠,热情地上来和我拥抱。
因为有些醺醺然又有些脸盲,我错将凯莉当成了苏珊,笑着对她说:“一直不知道你礼物上的缩写‘S。S。’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苏珊’。”
坐在旁边的卡伦知道我弄错了,插了一句:“那是‘神秘送礼人(SecretSender)’的意思。”——看来她作为有十几年教龄的幼儿园老师耳听八方的能力果然不虚。
我这才反应过来,还好没有继续说出“真有趣,去年是我送你礼物,今年是你送我礼物”这样的蠢话来,而凯莉也看似并不介意。
我送礼物的老师今天没来,据说是生病了,略看了一下,没来的还有妮可,去年她来了,我们还聊了会儿天,今年干脆不来了,我猜她在学校待得也很不开心;轮值老师若拉平时总是一副胆小怕事能躲就躲的样子,不知道和其他老师有什么仇什么怨经历过什么样的心理创伤,今晚也没来。
拎着凯莉送的礼物站在人群里,南希突然悄无声息地滑到我身后对我说:“刚刚和你说话的是我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她的名字叫丽莎。”
那一刻我怀疑南希不仅脑袋后面长了眼睛,还有读心术。
终于体面地耗到大家交换完礼物,我打电话让老公开车来接,然后去向南希告别。这时厨房里的巧克力蛋糕刚好出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香甜,南希让我吃完甜点再走,我解释老公在外面等我,她又坚持让我带一块蛋糕,给老公也带一块,我不忍拂她的好意,回厨房拿了两块蛋糕,她又亲自到厨房拿了一张锡箔纸帮我把装蛋糕的纸盘子包好。
南希一直把我送到门外,笑着说:“我很高兴看到你解决了问题。”
我知道她指的是教师会议上的事,也笑着和她拥抱道别,对她说:“下周一见。”
从南希家出来坐进车里,透过车窗看见一位男老师也出来了,看来也是尴尬的少数派,不想多待。
回想今晚南希特意与我的几次互动,难道她心里是知道我的委屈的,教师会议上她的处理方式不是糊涂而是权衡,所以今天才私下里格外给我一些心理上的补偿?如果真如她所说她的脑袋后面长了眼睛,希望她能够放下刻板印象,通过今晚的观察看到一个更加全面、真实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