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一页页翻过,深冬的寒意日渐浓重,期末考的阴影也随之笼罩下来。
对于陈愿安而言,这次考试的意义远超出了成绩本身。它是她复学后第一次正式的检验,是向父母、老师、甚至向自己证明“我正在好起来”的一次机会。然而,这也意味着她要迎接她几乎难以承受的压力。
那堵墙在备考期间似乎变得更加厚重。同学们都沉浸在紧张的复习中,彼此讨论问题,交换笔记,这种氛围更加凸显了她的格格不入。没有人会主动和她分享资料,她也不敢去问。落下的课程像一道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数学和物理的公式变得越发狰狞陌生。
家里的气氛也重新紧绷起来。母亲虽然不再喋喋不休地催促,但每天端到书桌上的营养汤和深夜刻意放轻的脚步,都化作了无声的压力。父亲看她的眼神里,那份小心翼翼的担忧底下,依旧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尽力就好,身体最重要。”母亲的话言犹在耳,但她知道,“尽力”的背后,是对“正常”结果的渴望。
她把自己埋进书本里,试图用拼命的学习来填补空白,对抗焦虑。但双相的症状并不会因为考试而仁慈。她时而会陷入精力异常旺盛的躁狂期,熬夜刷题,思维奔逸,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时而又会毫无征兆地跌入抑郁的深渊,对着课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想痛哭,觉得自己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情绪像失控的过山车,在高效和瘫痪之间剧烈摇摆。药片的副作用有时会让她的思维变得迟钝,记忆模糊,这更增添了她的挫败感。
她几次拿起手机,想给余妗打电话。但最终都放下了。她不想显得那么脆弱,不想总是依赖。她想起余妗说的那些方法:在焦虑时做腹式呼吸,在抑郁时强迫自己起身活动五分钟,在想要划破皮肤时用力捏紧橡皮泥……
这些方法有时奏效,有时失效。但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在主动的去管理自己的情绪,而不是完全被它吞噬。
考试周终于来临。
走进考场的那一刻,陈愿安感觉心跳快得像要挣脱胸膛。手心冰凉出汗。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腕上的护腕。那下面,是曾经试图终结一切的疤痕,也是如今提醒她艰难走到今天的印记。
试卷发下来,白纸黑字,密密麻麻。
前几题还算顺利,她稍微松了口气。但很快,一道复杂的数学大题像一堵墙横亘在眼前。她读了一遍又一遍,公式在脑海里打转,却无法组合成有效的思路。熟悉的恐慌感开始蔓延,心跳加速,呼吸变得急促,视野里的字迹开始模糊扭曲……
“完了……”这个念头像冰水一样浇下来。她几乎能感觉到那黑暗的漩涡正在张开大口,想要将她拖入熟悉的崩溃模式。就在这时,她猛地闭上了眼睛。“只是现在不会,不代表永远不会。”“恐慌会过去。”“呼吸。”
余妗平静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她死死攥着笔,指甲掐进掌心,用轻微的痛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按照练习过无数次的方法,深深的进行了几次腹式呼吸。几十秒后,那阵灭顶的恐慌潮水般退去了一些,虽然心跳依旧很快,但至少眼前的字迹重新清晰起来。她跳过那道题,继续往下做。
整个考试过程,就像一场无声的战争。她不是在和试卷战斗,而是在和自己脑子里随时可能叛变的情绪和症状战斗。每一次情绪的波动,都需要她耗费巨大的心力去平复。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晓曦几乎虚脱。交上卷子,她走出考场,冬日苍白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极度的疲惫。
成绩出来的那天,她几乎是颤抖着点开查询系统。
各科成绩一一显现。有几科勉强达到了班级平均线,数学和物理依然惨不忍睹,但……比她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要好上一点点。没有奇迹般的飞跃,但也没有彻底崩盘。母亲看着成绩单,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了。先休息吧。”
没有责备,也没有喜悦。只是一种接受。
陈愿安回到房间,关上门。她没有哭,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感包裹着她。她拿出手机,点开和余妗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后,她慢慢的输入:
“余医生,期末考结束了。我没有考得很好,但是我坚持考完了。”
她没有期待立刻得到回复。这只是她第一次,想要主动向那个一直守护着她的人报告一次。她独自穿越了一场风暴,虽然颠簸狼狈,但没有沉没。
这本身或许就是现阶段最大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