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那通电话,像一次洗礼。虽然第二天醒来时眼睛肿痛,心头依旧压着沉甸甸的现实,但有些东西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那堵透明的墙依然存在,同学们的疏离依旧,学业的压力也分毫未减。但她的内心,似乎多了一点点极其微弱却执拗的底气。那是余妗在深夜电话里传递给她的一种无条件的接纳和“你值得被帮助”的肯定。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余妗。
每周一次的门诊复诊,成了她灰暗生活里唯一值得期待的光彩。她会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想,这次要跟余医生分享什么?虽然大部分时间依旧是她在艰难地叙述,余妗安静地倾听,分析,引导,但氛围悄然发生了变化。
她注意到余妗白大褂里面穿的毛衣,颜色总是很柔和,材质看起来柔软舒适。她注意到余妗写字时微微蹙起的专注眉尖,听到她一点点微小进步时,眼底那抹真实欣慰的笑意。她注意到余妗说话时,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转动那支看起来很旧的银色钢笔。
这些细节,像散落的珍珠,被她一颗颗小心捡起,珍藏于心。
有一次复诊,她鼓起勇气,带来了一幅自己最近画的画。是一幅抽象的水彩,大片混沌深沉的蓝紫色中,挣扎着透出一丝微弱的金色光芒。
“画得不好……”她递过去时,声音细若蚊蚋,手指紧张地蜷缩。
余妗接过去,看得很仔细,看了很久。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明亮而温暖:“很美,也很有力量。尤其是这束光,画得很好。”
那一刻,陈愿安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泡在温水中,酸酸软软,却又涨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
这种喜悦,在她回到学校,再次面对那堵无形的墙时,变成了某种隐秘的支撑。当她再次被忽略,感到孤独时,她会下意识地回想余妗说“很美”时的眼神,那束画中的金光,似乎也能在她真实的黑暗里亮起片刻。
情绪记录本上,开始出现一些不一样的词句。
“今天复诊,余医生换了一支新钢笔,还是银色的。”
“跟她说到体育课的事,她很认真地听了,没有觉得我小题大做。”
“……希望下周快点到。”
她开始在网上,下意识地搜索一些与心理学相关的东西,只为了能稍微理解一点余妗所处的世界。她翻出余妗给她的名片,看着上面那个名字和职称,会出神地想,余医生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为什么会选择做这个?
这是一种朦胧而模糊的情感,混杂着无限的依赖,感激,崇拜,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也不敢深究的悸动。余妗是她绝望深渊中唯一伸下来的手,是冰冷世界里唯一稳定的热源,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将全部的情感渴望都投射到了这个人身上。
她渴望见到她,渴望听到她的声音,渴望得到她的认可。这种渴望,超越了普通的医患关系,变得纯粹而私人。
但她同时又清晰地知道界限。余妗是她的医生,是专业而冷静的。那份温柔和包容是她的职业素养,并非对自己有什么特殊。这种认知让她时常陷入一种淡淡的怅惘和自我告诫之中。
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清晰的场景,只有一片温暖的迷雾,余妗就在那片雾里,对着她微笑,笑容比平时更加温柔,带着一种让她心慌意乱的亲近。她想去抓住那片衣角,梦却醒了。
醒来后,心跳失序,脸颊发烫。一种深深的羞耻感随之涌上。她怎么可以对余医生产生这样的“杂念”?这会不会玷污了那份纯粹的救赎之情?她把脸埋进枕头,内心充满了困惑和轻微的负罪感。
这份心事,如此朦胧,如此安静,像深海里无声涌动的潮汐,只有余妗能感知它的存在,并牵引着它的起伏。而月亮,遥挂于天际,温柔的照耀着她,却并不知道自己成了潮汐的全部意义。
陈愿安将它深深埋藏,不敢流露分毫。这只是她潮湿酸涩的青春和艰难康复路上,一段无声的,属于自己的少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