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恰是人最困顿的时节。
两个男孩儿年纪相仿,躲在贺茂忠行庭院边、高墙的阴影下,盘膝对坐,他们中间放着一副棋盘。
日本将棋。
这两个孩子中间年纪稍长的也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搭在膝头。即使是在这种天气下,他也把狩衣穿得整整齐齐,一毫不乱,即便额头上大汗淋漓,也不肯把衣领扯松哪怕一点点。
这是贺茂保宪,贺茂忠行的长子。
另一个男孩儿则刚好相反,他为了贪凉,满不在意地脱去了厚重的狩衣,旁若无人地打着赤膊,毫无作为贵族子弟的自觉。
十一岁的安倍晴明,懒懒地支着下巴,眼睛半开半合,完全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五官尚未完全长开,但令人不安的是,晴明的面孔此时已有了三四分白狐的影子,眼眸细长,眼尾向上微微挑起,偏生他又喜欢眯起眼睛看人,这个习惯令他的模样更像是狐狸了。
贺茂忠行的院子里种满了名贵的花卉,其中却杂着不少普通的桔梗花。这种野花生命力极其顽强,贺茂忠行始终除不尽它们,无奈之下,便也只能随它们去了。
不远处,桔梗花开遍了庭院,浅浅淡淡的蓝色泼洒得随处可见,似乎凭空给夏日带来了一丝清爽。
晴明的目光从贺茂保宪的肩膀上空穿过,径直落在了一丛盛开着的桔梗花上,不知怎么的,他似乎突然对这种普通的野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又看见了什么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晴明,晴明?”贺茂保宪一连叫了他好几声,晴明才把注意力从桔梗花上挪开,转移到他面前的师兄身上,未语先笑:“嗯?怎么了保宪师兄?”
贺茂保宪指了指棋盘:“到你了。不过你刚才在看什么这么入神?”贺茂保宪扭过头,往晴明刚才看的方向张望了一阵,但他根本没找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
晴明随手挪动了一枚棋子,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桔梗花的形状很有趣罢了。”然后他继续懒懒散散地托起了下巴。
“桔梗花有什么特别的,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贺茂保宪嘀嘀咕咕地说,也跟着移动了一下棋子。
晴明不答,只是笑,细长的狐狸眼因这一笑而又眯了起来。
棋到中局,晴明毕竟年纪小些,棋艺尚欠火候,他的棋子被贺茂保宪杀伤了大半,连最重要、能够决定胜负的棋子“王将”都陷入了危机之中,被吃掉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输了棋,晴明也不着恼,还是那副懒懒的样子,不过稍稍认真了一点,试图让王将逃出重围。
忽然,门被叩响,而且是一连串急促的叩门声。
贺茂家自有仆人应门,因而贺茂保宪和晴明谁也没起身。
“来找师傅的。”贺茂保宪往门的方向望了一眼。他自幼便师从贺茂忠行,习惯上一直称自己父亲为“师傅”。
晴明一笑:“显而易见,而且是来请忠行师傅驱鬼的。”
贺茂保宪来了兴趣,朝大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占覆,来一局?”
“来。”晴明此时才终于有了点十一岁孩子该有的胜负心,他不知不觉地坐直了。
占覆是一种阴阳师之间常玩的占卜游戏,占,意为占卜,覆,则是将某物盖住。占覆,即指通过卜算,猜出那个被盖住的物品,也可引申为占卜出被隐藏的内容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