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普通话,现在的声音说出来就是给人感觉语气更跳跃点,更阳光点,有着藏不住的开心。
几乎叫季恒快认不出来那是自己的声音了。
“你先起来开个门,别我一走你又睡大头觉了。”门外声音得到回应,恢复了平时说话的声调。
季恒的身体就这么自己动了起来,不,或者说,是另一个用着他身体的人让身体动了起来,如同他以往使用自己的身体那样。
掀开被子,下床,穿拖鞋时还因为他老妈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毛线拖鞋底子太厚重踉跄了一下。
走路的动作莫名透着股谨慎小心,先是平常走了两步,然后猛地朝上跳了一下,拖鞋落在地上发出重响。
身体下意识捂住心口,随后又忍不住无声地大大笑起来——季恒能感觉到嘴角高高提起,憋笑憋得肌肉发颤。
很快,身体收拾好了表情,从里面反锁住的卧室房门拉开,露出守在门口的中年女人。
在他视角下能看到头顶的个子。
一头很常见的头发——染成红色但很久没有补染,上半截夹着缕缕白发的黑色,下半截褪色成没什么光泽的黄色——等到年前的时候,会趁着理发店涨价前全染一次,做个发型,这样走人家时才不显得丢脸。
脸有点圆,一看就是个爽朗人的五官。眼角几道纹路,说话时会随着表情像鱼尾那样或深或浅地变化。
再往下是微胖但在体型下依旧显得窄小的肩膀,身上穿着专门用来上班的旧衣服。
季恒的身体在不着痕迹打量着这个他最熟悉的女人,异样的视角几乎叫他升起一种恶心感。
这是他妈!看了二十年的妈!闭着眼睛他都知道他妈长什么样,听到楼梯脚步声就能分清是不是他老妈的!
他什么时候用这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过他妈了!
视线里,他妈仰起头——从他初中开始发育长高后,妈妈就逐渐是这个动作和他说话了——皱起了眉头:
“怎么看着这么蔫,身体不舒服?”
“……没有,”身体试探地拿捏着语气,“就是熬夜了,还没睡饱。”
“都说了少玩手机,少打你那游戏,高中时就爱玩,没收过你手机几次了,要不是我盯得紧,你以为你还能考上现在这大学,有个大专读都不错了。再玩下去眼睛心脏都得出问题,以后你就知道后悔了……”
鲁向萍嘴巴跟机关枪一样,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但是见儿子一反常态没有不耐烦的顶嘴,反而乖巧的听着,乖巧到有点局促了,心里一堆话倒是止住了。
“不吃东西更难受,你快点吃完再睡一觉。今天晚上别熬了啊,再熬就别怪我骂你了,这么大的人了,挨骂也丢脸。”
说完,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边说着“我快来不及了先走了”边急冲冲往客厅走。
风风火火地拿了电动车钥匙,还留下句:
“冰箱里的冻猪脚你记得下午拿出来解冻,洗衣机洗了衣服,洗完了晾好,睡饱了没事干把你那些鞋好好洗一下,今天有大太阳!”
季恒和他身体就看着鲁向萍从客厅出去到走廊上,一连串下楼的脚步声后,是下面电动车启动骑走的声音。
身体有点呆愣,似乎没见过这阵仗。
随后小心翼翼迈开几步,把陌生的家大概看了一遍,确认家里再没有人后,才重新回到季恒的卧室,对着靠墙一面更衣镜照着。
季恒仿佛通过这样的方式与这个占了他身体的鬼达成了一次对视。
然而,这只是种错觉。
镜中的人除了身体是季恒的之外,神态动作已经和季恒没有任何关系了。
季恒的慌张、恐惧、惊异,也没有丝毫体现在身体上,更没有从被称为灵魂之窗的眼睛泄露出丁点。
这具身体,彻彻底底属于别人了。
“没想到我还能再活一次。”身体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湿了眼眶,“你也是二十岁,我也是。我从出生就有先天心脏病,父母不敢爱我,我一直在接受治疗,但还是没挺过来,你又是怎么去世的呢?因为熬夜打游戏吗?我能感觉到,这是颗健康的心脏,只是它还需要休息一会缓缓。”
季恒几乎以为他在和自己对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