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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第1页）

第二天清晨，莉吉尔醒来时，眼眶下带着淡淡的青黑。阁楼里弥漫着隔夜的冰冷和挥之不去的压抑。楼下寂静无声，不知是父亲醉死过去，还是母亲早早躲了出去。

她没有理会空荡荡的胃袋，也没有去看那个家徒四壁、令人窒息的所谓“家”。她沉默地洗漱，动作机械而迅速。然后，她从那个藏着她少得可怜私人物品的破木匣底层，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条简陋的项链。用粗糙的麻绳串着一枚小小的、边缘并不规整的白色珍珠贝。贝壳表面有着天然形成的、流水般的莹润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泛着虹彩。这是她很多年前，大概还是个小女孩时，在海边偶然捡到的，一直偷偷藏着，像藏着一个不能见光的、关于“美”的微弱梦想。

她将项链攥在手心，冰凉的贝壳硌着掌心的纹路。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再次走向那片海。

晨光熹微，海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金纱。海浪轻柔地舔舐着沙滩，仿佛昨夜的一切暴戾都不曾发生。莉吉尔走到老地方，静静地站着，目光投向那片幽蓝的海水，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合着疲惫与期待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等太久。

水面之下，一道熟悉的银色流光由远及近，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瑟莱丝缇破水而出，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它看到莉吉尔，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更引人注目的是，它头部两侧、原本紧贴着头皮、如同精美鳍纱般的半透明耳鳍，此刻竟然像舒展的花瓣般，轻轻张开、微微颤动着，流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愉悦和亲近？（应该是）

莉吉尔看着它那明显因见到自己而“舒展”开的耳鳍，心中那团冰冷的郁结，似乎被这纯粹的反应悄悄融化了一角。她向前走了几步，踏入清凉的浅水中。

瑟莱丝缇立刻游近，但没有像之前那样扑上来。它似乎记住了莉吉尔的抗拒，只是停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仰着头望着她，眼神清澈而专注。

莉吉尔摊开手掌，露出了那枚穿着麻绳的珍珠贝项链。

瑟莱丝缇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它好奇地凑近，深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枚在阳光下泛着柔和虹彩的小小贝壳，发出一个带着疑问的、轻柔的音节。它似乎能感受到这小小物件上附着的、不同于冰冷鱼鳞或粗糙石块的心意。

“喏，这个给你。”

莉吉尔示意瑟莱丝缇低下头。

人鱼顺从地微微俯身，湿漉漉的银发垂落下来。

莉吉尔抬起手，有些笨拙地，将那条简陋的项链，戴在了瑟莱丝缇修长苍白的脖颈上。白色的贝壳贴在它冰凉的皮肤上，与银色的发丝相互映衬，竟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原始而和谐的美。

瑟莱丝缇低下头，用覆盖着细微鳞片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胸前的贝壳。它抬起头，看向莉吉尔，深蓝色的眼眸里仿佛有星光坠落，漾开一圈圈喜悦的涟漪。它似乎完全理解了这礼物的含义。

“Oe！”

看着瑟莱丝缇毫不掩饰的欢喜，看着她胸前那枚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属于自己的贝壳，莉吉尔一直紧绷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压抑了太久的酸楚。

她退后几步，坐到旁边一块干燥的礁石上，瑟莱丝缇也顺势将上半身伏在旁边的浅滩，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依旧专注地望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

莉吉尔抱紧膝盖，目光投向远方那贫瘠的渔村轮廓，灰蓝色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她开始说话，声音很低，很平缓，不像倾诉，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呢喃，一种将内心脓疮剖开、任由海风处理的冰冷仪式。

“喂，你知道那个地方吗？”她朝着渔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他妈就是个烂泥潭。”

“从出生开始就无法摆脱的枷锁。会一辈子烙印在你骨子里的。”

她诉说起那个破败的木屋，说起父亲永远挥之不去的酒气和拳头，说起母亲逆来顺受的麻木和偶尔投向她的、带着怨恨的目光。她说起饥饿，说起寒冷，说起身上新旧交叠的淤青，说起村里那些如同黏腻海藻般、充满恶意和窥探的眼神。

“他们打我，骂我，觉得我是个灾星……好像他们自己的失败，全都是我的错。”她的声音里没有哭腔，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冷漠，“有时候我觉得，我可能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活该如此。”

瑟莱丝缇安静地听着，它听不懂那些复杂的人类语言，但它能感受到莉吉尔声音里承载的重量——那是一种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悲伤和愤怒。它深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里面的光芒变得沉静而温柔，它微微歪着头，像是在努力理解，又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自己正在倾听。

莉吉尔并不在意它是否听懂。她只是需要说出去，将这些腐烂在心底的东西，倾倒给这片海，倾倒给这条或许能理解、或许不能理解的异类。

“但是，”她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斩钉截铁的决绝，灰蓝色的眼睛里升起一簇冰冷的阴暗“我绝对不会烂在那里。”

她转过头，看向瑟莱丝缇，眼神锐利得像刚刚磨好的刀。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离开那些人。我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能再伤害我的地方。”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海滩上传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誓言意味。海浪拍打着礁石，仿佛在回应她的决心。

瑟莱丝缇依旧安静地伏在那里。它看着莉吉尔眼中燃烧的火焰，看着她紧抿的、倔强的唇线。它或许不明白“离开”的具体含义，但它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莉吉尔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渴望，对自由，对新生，对挣脱枷锁的渴望。

它伸出冰凉的手，轻轻覆在莉吉尔放在膝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