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的风像一把钝刀,割在莉吉尔·霍尔的脸上。她站在礁石上,黑发被海风撕扯成一面破碎的旗帜,墨绿色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灰蒙蒙的海面。这是约克郡最北端的渔村,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连海浪都带着绝望的节奏。
十七岁的莉吉尔已经学会了用同样绝望的节奏生活。
“该死的丫头,滚回来干活!”
父亲的吼声从远处的小屋传来。莉吉尔慢悠悠地转身,跳下礁石,动作精准而敷衍。她身高五英尺七英寸,瘦得像根钓竿,但每根骨头里都刻着坚韧。她知道如果回去晚了会有什么等着她——又是一顿打骂,或者更糟,一整晚没饭吃。
霍尔家的木屋低矮潮湿,随着海风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莉吉尔推开门,一股鱼腥和酒精混合的恶臭扑面而来。
“懒鬼,又去哪里做梦了?”老霍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里的酒瓶晃动着,“水还没挑,网也没补,你以为你是谁?贵族小姐吗?”
莉吉尔一言不发地绕开他,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渔网。她的动作机械而熟练,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潭。多年来的打骂让她学会了用沉默作为盔甲。母亲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刮着鱼鳞——那是她一天中唯一能换到几个硬币的活计。
“看看你那张脸,跟你那该死的姨妈一个样,”老霍尔不依不饶,“整天做白日梦,以为能离开这里?你哪儿也去不了,丫头,就像我,就像你妈,就像这该死的渔村里每一个人。”
莉吉尔的手指微微收紧,渔网的粗糙纤维勒进她的掌心。她不做梦,早就不会了。八岁那年,她亲眼看见父亲为了一瓶威士忌,把母亲唯一的银镯子当了;十岁时,她发现邻居汤姆偷看她换衣服,而父亲知道后只是耸耸肩说“反正迟早要被看”;十三岁,她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容貌可能会成为离开这里的唯一资本,却也可能是她的牢笼。
从那以后,她学会了藏起自己的脸,用阴郁和刻薄筑起围墙。
“我去挑水。”她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北海的海水。
莉吉尔提起水桶,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她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向村中心的井,路上遇到几个渔民,她连眼皮都没抬。友善不会带来任何好处,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莉吉尔,”杂货店老板莫里斯叫住她,“你父亲答应送来的鱼呢?”
“明天。”她简短地回答,脚步不停。
“他总是说‘明天’,”莫里斯皱眉,“告诉他,如果这周再送不来,就别想再从我这儿拿到任何东西了。”
莉吉尔冷笑一声:“你找他说去干嘛找我。”
她清楚地知道父亲昨天捕的鱼已经被换成酒了,而莫里斯不敢直接面对醉醺醺的老霍尔——没人敢。在这个该死的村子里,软弱的人被欺负,凶恶的人被避开。所以她选择成为后者。
傍晚,莉吉尔划着家里那条破旧的小船出海。这是她一天中唯一自由的时刻——远离吵闹的父母,远离贪婪的村民,只有她和无边无际的大海。咸涩的海风刺痛她的脸颊,她却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
她撒网的动作干净利落,捕鱼对她来说不仅是生存所需,——潮汐、风向、鱼群动向,一切都可计算,都比人心简单。
网沉了下去,比预想的要重。莉吉尔皱眉,用力拉扯。不像是普通的鱼群,倒像是网住了什么大东西。她咬牙,手臂因用力而发抖,终于将渔网拉了上来。
网中的东西在月光下闪着奇异的光。
莉吉尔屏住呼吸。
那是一条鱼尾,覆盖着银色的鳞片,每一片都像精心打磨过的镜子,反射着惨白的月光。她的视线向上移动,看见了一个女性躯干,皮肤苍白如月光,银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体上。然后是一张脸——美得令人窒息,也非人得令人恐惧。
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