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那是妈妈坚信“笨鸟先飞”强行让她再上一节课,美名其曰巩固知识。她每次都如同赴刑,去了也是神游天外,于是在白潇的建议下去了两次就不再上了,而是去学了其他东西。难怪从来没遇到过。
“那……那她是不是就是那个女孩?”江故玥身体前倾,心脏又一次提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追问,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
“光凭穿着和坐得像小白杨,我可没法给你DNA鉴定报告。”白潇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但她的眼神却肯定了几分,“不过,如果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倒是一点也不奇怪。那孩子从小到大,身上那股劲儿就没变过——对自己狠得下心,一种……近乎苛刻的自我约束。”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一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小故玥,如果你的同桌真的是她,那你多体谅她一些,也别怪她冷淡。她妈妈……对她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
白潇斟酌着用词,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每次考试,必须是毫无争议的第一。所有课余时间,都被精准地分割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培优班、兴趣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艺术,奥数、英语……听说在家里,成绩单上任何一个细微的波动,都可能引来……很大的风浪。”
白潇没有说得太具体,但那份欲言又止和语气里的沉重,已经足够江故玥在脑海中勾勒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高压式的控制和无休止的期望。她忽然就明白了盛晗那过分的苍白、眼底偶尔掠过的疲惫从何而来。
“她转学来一中,听说也是她妈妈费了很大力气,动用了不少关系才办成的。”白潇继续道,声音很轻,“就是因为觉得之前的初中不够顶尖,配不上她女儿必须维持的‘第一名’的绝对优势。所以她不能出一丝差错,必须永远完美,永远领先。那孩子,身上扛的担子太重了。她可能不是不想交朋友,而是她的世界,被她妈妈压缩得只剩下一条窄窄的、名为‘优秀’的独木桥,她没有多余的精力,甚至可能……没有被允许,去分心经营学习之外的任何事情。”
江故玥默默地听着,心里那股因为找到关联证据而产生的兴奋和窃喜,慢慢沉淀下去,被一种沉甸甸的、酸涩的心疼所取代。原来那份惊人的优秀和专注,背后是这样残酷的代价。她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默和疏离,并非高傲,而是一种长期的压抑和过度消耗后的疲惫,是一层被迫生成、用以抵御外界和自我保护的金钟罩。
自己之前那些小小的抱怨和“麻烦”的论断,此刻显得如此轻飘和不懂事。
“我知道了,姐姐。”
江故玥的声音轻了下来,却带着几分坚定和不容置疑“我会……我会注意的。”她低头扒拉着碗里已经凉掉的米饭,胃口全无。
晚饭后,江故玥主动包揽了洗碗的任务。水流哗哗,冲刷着碗碟上的泡沫,也冲刷着她混乱的思绪。白潇靠在厨房门框上,安静地陪着她。
“姐姐。”江故玥忽然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手上还沾着泡沫,眼神却异常认真,“如果……如果真的是她,那颗糖……我那时候没送出去,是不是……挺遗憾的?”
白潇看着她,目光温柔而了然地笑了笑,走过来,抽了一张厨房纸,仔细地擦干她手上的水渍:“糖什么时候送,都不晚。重要的是,那颗想送糖的心意。”
周一回到学校,江故玥再看盛晗时,心情已经完全变了。
早读课上,琅琅书声中,她看着盛晗一丝不苟背诵课文的侧影,那绷紧的唇角线条,不再觉得是“装模作样”,而是看到了其下那份不容出错的、沉重的压力。
数学课上,盛晗再次轻而易举地解出那道令全班哀嚎的难题时,江故玥也不再仅仅是感到挫败,而是生出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心疼与由衷佩服的情绪。
她开始像一个最耐心的昆虫学家,更加细致地观察盛晗,试图从她身上找到更多童年那个女孩的痕迹,也试图读懂她冰冷外壳下可能隐藏的密码。
江故玥发现自己盯着盛晗侧脸看的时间变长了,一开始是时不时会用余光扫到她,再后来是会下意识的看向她在的方向,最近则是会借助自己的座位优势,盯着她的侧脸看几分钟,然后回过神来接着听老师讲课。
她发现盛晗下巴处有一个黑色的小痣,她发现盛晗握笔的右手中指关节处,有一层薄薄的、因为长期过度写字而形成的、淡黄色的茧。
她的文具盒是最简单的铁皮盒,里面只有几支最普通的中性笔、一块橡皮和一把小尺,但每一件都磨损得厉害,像是经过了无数个日夜高强度的陪伴。她带来的水杯,还是一个很旧的、玫红色的漆皮脱落了好几块的保温杯。
课间操时,江故玥站在盛晗后面,随着广播操有些敷衍地伸展肢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前面女孩随着动作而微微晃动的马尾辫上。阳光跳跃,她忽然注意到盛晗绑头发的发绳,上面有一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水晶草莓。
这个发现让江故玥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记忆里那个玻璃窗后的女孩,低头记笔记时,阳光恰好穿过后窗防护栏缝隙,照在她身上,好像……好像也有一个类似的发光的水晶草莓。
是记忆的自我补完,是角度和光线的巧合,还是……命运终于吝啬地透露了一丝确凿的线索?
江故玥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像揣了一只惊慌的兔子。
盛晗似乎察觉到了她过于专注的视线,微微侧过头,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江故玥立刻低下头,假装在看向别处,心跳却快得厉害。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原来如此。
原来早在那个九月之前,她们的故事,就已经埋下了序章的种子。
而现在,她终于坐在了她的身边,不再是隔着一层玻璃的窥视。
那颗没能送出去的荔枝糖的甜味,仿佛跨越了时间的缝隙,又一次在她舌尖悄然泛开。
这一次,她一定会亲手递到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