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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晚归（第2页）

江故玥小声嘟囔，下意识把自己往毯子里缩了缩。这部电影，她妈妈其实不太赞成她这个年纪看，上次被发现后还解释了老半天。

这是一部获奖的文艺片，电影开始，十五岁的混血少女夏娃出现在屏幕上，浅棕色的长发，蓝宝石般的瞳孔，穿着破旧的白色连衣裙，坐在村口的树上，晃动着双腿，眼中是对远方世界纯粹的向往。画面美得如同油画，每一帧都是精心构筑的田园诗。

这部剧的女主，就是江故玥心心念念的影后沈雯锦，同时她也是白潇在国外当交换生的时候认识的朋友。

白潇的导师是哈佛有名的哲学教授琳娜，琳娜教授的丈夫是数学系的亨利，而沈雯锦就是亨利教授的研究生。沈雯锦是华裔，她们都曾经来自同一个地方，关系也就变得渐渐熟悉起来。这部电影就是那时候被推荐给白潇的。

随着剧情推进，田园牧歌的假象被残酷撕开。夏娃的母亲被当作祭品消失在火海中，而夏娃自己，被当做祈求上天赐福的天使使者，因为无法阻止连年大旱，遭到了祈祷村民的反噬。曾经被视作祥瑞的蓝瞳。现在村民们却认为她那与众不同的蓝瞳是邪恶的根源，而不是上天的赐福。他们用烧红的火钳残忍地让她失去了光明。

“这样她就能不被世俗的欲望所诱惑。才能带领我们再次走向永恒财富的道路。”牧师癫狂地重复着荒谬的预言。

在她第五次逃跑失败后，被她青梅竹马的爱人亲手打断了双腿。

“天使是属于大家的，她不属于自己。”

爱人这样说着，所有人都这样说着。

画面变得阴暗而压抑。和蔼的村民脸上涂着木灰骨粉，化身地狱来的魔鬼，贪婪、愤怒、绝望扭曲了每一张面孔。大火燃烧着土地，也吞噬了人心。

江故玥不自觉地抓紧了白潇的胳膊，呼吸都放轻了。即使看过很多次，每一次看到这里，她还是会感到一阵心悸和难过。

电影的结尾，被铁链束缚的夏娃，将祭祀用的鹅毛一根根插在衣服上，当羽毛布满全身，她仿佛真的生出了翅膀。镜头拉远，是她“俯瞰”着这片困住她、伤害她却也承载她最初梦想的土地，眼神空洞却又似有一种超脱的悲悯。

“这个天使……应该活得很累吧。”

江故玥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最后还是没能飞出去。”

“那男人不想真正带她走，因为没有给她鞋子，她也没有真正的翅膀。”

她小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很多年前第一次看时那样，用最直观的感受去理解这个悲剧。

白潇侧过头，看着妹妹沉浸在剧情中的侧脸，灯光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轻轻揽过江故玥的肩膀：“后面的内容确实有点沉重。但这就是电影想表达的东西之一。”

“嗯。”江故玥往姐姐身边靠了靠，汲取着温暖，“可是，雯锦姐姐演得真好，好像她就是夏娃本人一样……她真好看。”

电影结束后，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还沉浸在那种压抑又震撼的情绪里。

白潇的心头莫名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江故玥的语气里有一种她捉摸不透的东西，不仅仅是身为影迷的崇拜。她轻轻拍了拍江故玥的背：“只是电影而已。别想太多了。”

“嗯，我知道。”

江故玥抬起头，脸上重新挤出她惯有的、略带撒娇意味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刻的沉重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睡觉吧姐姐，明天运动会最后半天。”

“晚安，姐姐。”

“晚安。”

白潇看着她走进卧室的背影，那身影在走廊的光线下显得单薄又顽强。客厅里似乎还残留着电影带来的压抑感，以及一丝……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的违和感。江故玥似乎完全代入了那个无法逃脱的夏娃，那份共情，深刻得令人有些心惊。

江故玥关上卧室门，背靠着门板，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脸上投下冷暖交织的光斑。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电影里夏娃最后那空洞又悲悯的“俯瞰”眼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种深刻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疲倦感，并非来自身体的酸疼，而是从更深的地方涌上来，将她缓缓吞没。她帮得了在沙坑里无助的盛晗，能安抚怯懦的宋雨，能周旋于全班同学之间，能做到妈妈心目中最完美的样子……

可她清晰地知道，有些东西，在她内心最深处破碎了，那是任何外在的热情和忙碌都无法填补和修复的。就像夏娃永远也找不到那双能带她离开的鞋子。

这种无力感，她无法对任何人言说，尤其是最疼爱她的白潇姐姐。她只是慢慢滑坐到地上，抱紧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夜，还很长。而那份潜藏在温暖日常之下、冰冷而孤独的暗流，已悄然浮出水面，无声地预示着未来某个终将到来的决绝时刻。